□卞荣

谷雨时节，地处盐城市南郊的千年古镇便仓更加热闹了。枯枝牡丹园内满园花开，姹紫嫣红，美艳润泽，四面八方的游客慕名而来，赏花观景，流连忘返。花园西侧南端，依墙矗立着一座汉白玉石碑，石碑上镌刻的碑文，记述了便仓枯枝牡丹的悠久历史和花园主人的传奇经历。这座石碑凝聚着乡贤卞玉丰、卞钟麟等人的辛勤付出和家乡情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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便仓枯枝牡丹园是一座极富人文底蕴的文化名园。这枯枝牡丹何人何时栽植？明万历《盐城县志》记载：“县东南有地名便仓，有枯枝牡丹一株，卞元亨手栽。”又，清光绪《盐城县志》载：“卞济之，字巨川，苏州人……宋亡，迁盐城之伍佑场，手植枯枝牡丹，阅数百年犹存。”2014年版《盐城市亭湖区志》记载，便仓枯枝牡丹园原为卞氏宗祠的后花园，始建于宋朝年间，园中牡丹最早是由卞济之移植到便仓的。由此可见，便仓的枯枝牡丹历史久远，距今已有700多年。那么，这枯枝牡丹又是从何而来？卞元亨在溯源牡丹诗中云：“世祖恩荣衣紫时，牡丹携得洛阳枝。”它表明枯枝牡丹是其祖辈从古都洛阳移植回来的。

据《古盐卞氏宗谱》介绍，南宋末年，卞济之为避战乱，从苏州枫桥举家迁来盐城隐居东溟（今便仓镇），成为卞氏迁盐始祖。他从洛阳携回红、白两枝牡丹，植于庭院，“取其红者，以示报国忠心；取其白者，以示为官清正”。元末，卞济之嫡孙卞元亨随张士诚起义，失败后归隐便仓，分植祖本牡丹，精心培育，枯枝牡丹日趋繁盛。不料因元亨三拒明太祖朱元璋“授官”，被以“忤旨”“附逆”罪名两度发配戍边。神奇的是，在他远戍辽东期间，园中牡丹枝叶枯萎，九年不开，等到第十年，元亨获赦，竟枯枝吐秀，重放异彩，迎接主人归来。见此情景，卞元亨感慨赋诗：“丈夫志远遍天涯，一跨辽东忽到家。荒径尚存苍翠柏，故园尤有牡丹花。”

据说便仓枯枝牡丹的奇异之处还有：其一，枯枝不朽。这里的牡丹枝干憔悴如柴，点火即燃，却能花艳叶绿；其二，枯枝牡丹花瓣数量能应历法增减，若遇农历闰年13个月，它就开花13瓣，若为平年12个月，它则开花12瓣；其三，枯枝牡丹颇有灵性，能感应世事时势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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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世纪80年代初，改革潮涌，百废待兴。沉寂多年的便仓枯枝牡丹园再度引起人们的关注。从大冈中学校长岗位上离休回到便仓的卞玉丰，与张正洲、陈鸿源等有识之士一起，向地方政府提出了修缮和扩建枯枝牡丹园的建议。

卞玉丰，1916年出生于便仓窑塘（今便仓镇民权村），是盐城卞氏19世裔。他的旧体诗词、书法颇见功力，曾参与1993年版《盐城县志》编纂工作。他长期研究卞氏家族文化和枯枝牡丹历史，广采博收，潜心编成《便仓枯枝牡丹诗选》。

卞玉丰等人扩建枯枝牡丹园的建议，很快得到回应。1984年秋，地方政府启动便仓枯枝牡丹园的修缮扩建。

时刻关注家乡枯枝牡丹园建设的，还有侨居美国40余年的卞钟麟博士。卞钟麟生于1906年，便仓西陈（今便仓镇富民居委会）人，系盐城卞氏20世裔。他幼时家贫如洗，尤其是在外求学期间，他更是经济拮据，要不是向卞氏宗祠（花园）借款一百余元，恐难以修完学业，对此，他一直铭记于心。1937年，他被公派赴美留学，相继获得水利工程硕士、水利及土木工程博士学位。卞钟麟虽身在异国他乡，却情系故土，他多次想回到祖国参加建设却未能如愿。

热心于地方历史文化研究的卞峰，珍藏着卞玉丰与卞钟麟的多封来往信函，为我们再现了尘封三十多年的一段佳话。侨居大洋彼岸的卞钟麟，从卞玉丰的来信中得知家乡将扩建枯枝牡丹园，“欣慰交集，合家称庆。联想当年，曾随祖考涉园，培护、施肥、修理，而今寄寓客邦，无忘先代，犹念家园……”卞钟麟积极支持在花园中立碑，“记述园主及枯枝牡丹来由”，以昭示后人，并表示要带头捐助建碑资金。

1987年2月20日，卞钟麟从旧金山中央银行汇来330美元，并附言说：“如此款不够立碑，我当继续汇款，以完成纪念祖先之使命。”时隔不久，他又续汇1300元人民币。当年卞钟麟并非巨商大贾，这些钱是他和夫人李藕庄硕士，从并不宽裕的养老金中硬挤出来的。至今，便仓知情人谈及此事，无不敬佩卞钟麟的义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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撰写碑文是立碑最重要的环节。在征得卞钟麟同意后，卞玉丰承担起碑文的起草工作。他在多年来对家族文化和枯枝牡丹历史研究的基础上，又查阅了大量文献资料，厘清来龙去脉，反复斟酌修改。碑文初稿形成后，他又专程去大丰，登门拜访资深文史专家姚恩荣，征求姚先生意见，他们二人逐字逐句推敲，删繁就简，将500余字的文稿精简到300余字，卞钟麟盛赞碑文“字句皆优，叙述周详”。

碑文定稿后，卞玉丰亲笔用楷书书写全文，他连续多日坚持每天书写一遍，经反复比较，选定一幅满意的用作刻石。值得一提的是，卞玉丰书写碑文时，落款只写了“侨美博士卞钟麟敬立”“便仓乡人民政府监制”，只字不提自己撰文并书之事。老辈文士如此淡泊名利，令人敬仰。

便仓枯枝牡丹园扩建方案由苏州市园林管理处设计师黄玮领衔设计。其间，卞玉丰、张正洲等从花园的整体布局到景点设置，都提出了颇有价值的建议。他们还与设计人员共同敲定新建碑亭的位置、造型、规格和用材等细节。卞玉丰还去函苏州石料厂，委托代购碑料，并要求厂方安排经验丰富的工匠负责碑文镌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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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990年4月5日，时维清明。修葺一新的便仓枯枝牡丹园内，人头攒动。在热烈的掌声中，一块鲜亮的红绸从石碑上徐徐揭开，历时三年精心筹划、承载游子桑梓之情的枯枝牡丹园碑落成。人们仔细阅读那隽永简洁的碑文，欣赏那质朴大气的书法及镌刻艺术，无不颔首赞许，拊掌叫好。

特将此碑全文敬录于后：

夫世之牡丹名贵者多矣，而便仓牡丹枯枝独异乎寻常者何？甘棠遗爱，良有以也。缘晋忠贞之裔宋末隐君子卞公济之者，拒元不仕，自姑苏枫桥遁迹东溟（今便仓），植枯枝牡丹红白二本。迨至元末，其孙元亨应大周吴王张士诚聘为主帅。吴王败，明太祖征之不出，遂偕子归隐，分祖本牡丹为一十二株，日益繁茂。明祖怒，谪戍辽东，临行以酒祝曰：待我南还花再开，自此九载含芳。十年遇赦，满园红艳，遂赋诗云：牡丹原是手亲栽，十度春风九不开。多少繁华零落尽，一枝犹待主人来。明杨分司尝移栽于官署，竟萎。还归故园，依然茂盛。自宋迄今，已历七百余年，虽屡经战火，寒暑代序，幸旧本犹存，谷雨花开，游人如潮，蜚声遐迩。开国盛典，十年大庆，均开二度，虽为偶合，亦兆祯祥。迩来盐城市郊区政府对此名胜古迹至为珍视爱护，特拨款扩建，使古园生辉，群情鼓舞。余亦与卞李藕庄硕士合家老幼遥想家园盛况，故述数语刻石以志之。

碑亭落成之际，卞玉丰喜赋七绝二首《寄卞钟麟博士》，诗曰：

一

君龄八轶我稀年，源溯忠贞一脉传。

地隔重洋犹咫尺，天涯共赏月团圆。

二

祖植红花标赤胆，君今勒石见深心。

一年一度凭栏赏，地久天长不计春。

时光似水，岁月如歌。三十多年过去了，便仓枯枝牡丹园碑依然静悄悄地耸立在花园一隅，向游人讲述枯枝牡丹的故事。如今，为建此碑殚精竭虑、辛勤付出的卞玉丰、卞钟麟等前辈先贤均已离我们远去，他们重视文化传承、赓续历史文脉的崇高风范，必将永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