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陈国江

岳父老了，自己已经不能洗澡了。

刚开始的冬天，每周洗一次澡，我开车带岳父到集镇上浴室去洗。长长的一段巷道，岳父要拄着拐杖慢慢地走，他说，不能走快，不然跌了跟头你们难照应。他不是吓唬我。

每次我帮岳父脱衣服，扶着他下浴池泡澡，泡好了再扶他到搓背床上，让搓背师傅给他搓背。洗好再扶他出来，披上毛巾被，再帮岳父穿干净衣服。

次数多了，大家都熟了。就有浴客相问，老爹高寿啊？岳父说，小呢，才86呢。于是大家都赞我，你真是孝敬啊。

其实，这不能算我帮岳父洗澡，而是带岳父洗澡。疫情期间，浴室不开汤，岳父没办法洗澡，我把家里的一间闲屋改造成浴间，装了空调。

冬天洗澡，我先把浴间空调开得暖暖的。夏天洗澡，我把空调开得凉凉的。每次总是先调好水温，用花洒先从脚上给岳父淋水，再慢慢向上，这样可避免应激反应，然后再从头往下冲洗。

每当这时，我都会在心里想，我这一生，竟然没有帮父亲洗过一次澡。坐在面前的人，若是父亲多好？而岳父于我来说，却无法生出父亲的那种亲近感。甚至在我内心的深处，还记着他的恨。因为我和妻子谈恋爱时，岳父是极力反对的。

每次帮岳父洗澡时，我都会想，那样极力反对我做他女婿的一个人，如今却这样离不开我，也是他没有料到的。岳父老了，帮岳父洗澡，是责任，也是义务。

去年腊月二十八，我们都有洗过年澡迎新年的习俗。我把岳父带到淋浴间，扶他坐到藤椅上，认认真真地帮岳父把身上每一处都搓干净。洗脚时，每一个脚丫，我都用搓澡巾搓洗干净。

奇怪的是，这一次，感觉岳父就像父亲一样亲切。以前的那种抗拒心理，如烟一般消散。我内心里，再也没有那种怨气涌动。心里想着，过完年，正月半左右，再帮岳父洗个澡。

然而，正月初十，岳父竟然沉睡不醒。我和妻子守在他的旁边，凌晨四点二十四分，岳父在沉睡中悄然离开了我们，享年92虚岁。年前的一次洗澡，竟然是我帮岳父人生中洗的最后一次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