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冷泠

当某一天，穿着毛拖鞋刷牙时，露出的脚踝不再感觉寒冷，脚底微微湿热，迎面吹来的风儿轻抚发梢，润润地，含着水汽，不再那么干燥，耳边隐约传来几只虫儿的鸣响时，我知道：春天来了，又到艾草生长的时节了。

艾草，

又名艾蒿、香艾，有清香味，是一种药食兼用的菊科野生草本植物。《本草纲目》中有记载，艾草具有温经活络、驱寒止痛、美容养颜、延缓衰老等功能。几场春雨过后，艾草便会争先恐后地长满田间地头，一团团簇拥在一起，嫩绿嫩绿的，煞是好看。

浪漫的家乡人喜欢将米粉与五颜六色的蔬果揉在一起，捏成团子蒸或者炸来吃，唤作米果。掺入番薯炸一炸，变成黄澄澄的番薯米果，加入南瓜煎一煎，变成金灿灿的南瓜米果，把脚板薯搓进去，便成了紫盈盈的薯苞米果。香气袭人的艾草也未能“幸免”，加入艾草的米果被人们亲切地称作艾米果。

我的奶奶提到艾米果，总会反反复复地念叨起那个古老的故事：在很久之前的一个春天，东海里的一条龙以祭祀为名瞒过龙王，出了龙宫。它来到人间，所到之处狂风大作、暴雨倾盆，百姓民不聊生。在二月十九这一天，观音菩萨出游到江南,恰好看见这条龙无法无天。菩萨知道龙害怕艾草的香味, 就化身为一名老人, 教人们如何用艾草驱龙。获救后的百姓们开始用艾叶制成米果食用，这样就能让龙敬而远之。观音到来的时候恰逢春季，艾草丰茂，于是人们就养成了吃艾米果的习俗。

春季是农忙时节，大人们在忙活着农事，采摘艾草的任务自然就交给我们这些小孩子。远远地望过去，空旷的田野上，那几个挪动的小圆点便是我们采摘的身影。我们小心翼翼地拨开干枯的杂草，掐下艾草最顶端的嫩叶，一株又一株。这是一项考验人耐心的活儿，不知道蹲了多久，腿都麻了。就这样采着艾草，聊着学校的趣事，竹篓里的艾草慢慢涨了起来，直到与竹篓的口

齐平，心里便觉得充实，这一天不算虚度了。

采回去的艾草还得仔仔细细地挑去杂草，用甘甜的山泉水洗净，便可下锅焯水。最后捞出艾草与糯米粉和在一起，加入适量的草木灰水，在不断地揉搓之后，艾草已经不见其形状，与糯米粉融为一体了。家乡这边的艾米果有甜咸两种口味，一种是揉成团子之后直接蘸着白糖吃，翠色欲滴的艾米果蘸着晶莹剔透的白糖粒子，糯糯的，一口吃下去，软乎乎的，满嘴都是艾草的香气。我更喜欢的是另一种：把洁白如玉的剥去外壳的春笋切成丝，配着腊肉、藠头一起炒，以此作为馅料，包在艾米果中间，捏成饺子状。大锅灶蒸上十几分钟，打开锅盖一看，热气腾腾，水雾缭绕中，一簸箕都是翠绿色的大饺子，仿佛都在喊着：“快吃我，快吃我！”嘴馋的我等不及了，赶紧夹起一个，用嘴不停地吹气，给米果降温。旁边的弟弟“哇”一声哭出来了——被刚出炉的米果烫着了，心急吃不了热米果啊！米果一口咬下去，腊肉储蓄了一整个冬季的阳光，春笋吸收了一整个春天的雨露，连带着藠头的芳香，在舌尖上迸发出来，一个字，美！吃货对春天热爱的最好表达方式，是把春天吃进肚子里去，那样，我就拥有了一整个春天。

多出来的艾米果，奶奶总是把它们分开装好，给邻里送过去，于是一家的艾米果香，就飘向了各家各户。一份享受美食的快乐，分享出去了，就拥有了多倍快乐。在这个偏远的小山村，邻里之间的感情非常质朴，有什么事情，总是能一起做，有什么好吃的，也能一起分享着吃，我们也总是能收到来自各家各户的美食。这样良好互助的人际关系温暖着一个个春天。

每

到春天，我们总会从冬天的窟窿里钻出来，去溪边，去田野里，去更广阔的天空下，采一篓子艾草，吃上一口“春天”。艾香绵延，流向村庄的各个角落，这，是属于春日的仪式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