盐城晚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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炒蚕豆 2022年07月26日 盐城晚报 11版 登瀛

□陈俊江

炒蚕豆,吾乡夏日饭桌上的一种“咸”。

将干蚕豆淘洗干净,用铁锅炒,炒至焦而不糊、豆香四溢,往锅里加适量清水,煮至软而不烂。后盛起,滗水,加盐、生抽、香油、蒜泥之类调料拌一拌,一道蚕豆“咸”就做好了。

说是炒蚕豆,炒好又水煮了,说是煮蚕豆,又非清水直接煮;如此看来,这蚕豆“咸”一时没找到确切的名称也就不难理解了。要说得科学一点,应当叫“凉拌水煮炒蚕豆”,哈哈,复杂了。在炒、煮、拌这几种操作当中,炒最能体现其风味特色,所以,还是称炒蚕豆相对工稳。

做这个炒蚕豆“咸”,说来简单,但简单不一定容易。要做得好,还是有一些讲究的,尤其是火候与调味。

蚕豆炒得焦而不糊为佳,皮不焦则豆不香,糊了就会破坏营养,糊的食物吃多了也有碍健康。炒的时候火不能太猛,不然豆皮一下糊了,里面却还未熟。从前乡村土灶铁锅炒蚕豆,一般两个人协作,一人灶下烧火,一人灶台前不停翻炒,持续地、均匀地加热,这样炒出来的蚕豆好吃又好看。有时候没有帮手,一人锅上灶下忙得一头汗,还不免顾此失彼,炒出来的豆有的糊了,有的半生不熟。

炒好后水煮,也要注意火候。干蚕豆一炒,很硬,煮一下使之适度变软,不至于太费牙,但也不能文火慢炖,太烂则少了嚼劲。大火快速煮开,随即盛起调味,这样蚕豆在继续吸水胀大的过程中吸纳的就是调料,易入味。

当然,有人“磨子”(牙)好,偏喜欢硬蚕豆,那就不用煮,炒好后用少量清水在锅里喷一下,热锅热豆子,霎时水雾蒸腾,然后盛起调味。

关于调味,加盐放酱油的学问不大,关键是用油,最好的味道不是放芝麻油,而是菜籽油,菜籽油堪称炒蚕豆之灵魂。

生活条件好了,这道小菜不多见了。早几年想起来,特意做了解个馋,却没吃出当年的味道。其后竟在一家星级酒店看到了,这不是蚕豆“咸”吗?是的,乡旮旯里的炒蚕豆做成精致的冷盘,登大雅之堂。灯光一照,其色诱人,一尝,惊艳。打问加工秘诀,答曰菜籽油,若言其妙,只此一条。我听了恍然大悟,原以为芝麻油才是上好的,却不知各有各味,而味之妙正在于搭配。

晒干的老蚕豆炒熟了再煮一下拌成“咸”,这样的吃法乃吾乡特色。小满芒种,麦子登场,蚕豆和菜籽也老了。新收的大麦磨一磨,新麦糁子粥煮出一大锅,新蚕豆炒一炒,新蒜瓣子拍一拍,新菜籽油淋一淋,吃蚕豆喝粥,喝得认不得家。这是夸张修辞。有蚕豆“咸”助力,薄粥多兜两碗一点不费事。蚕豆“咸”还是下酒美味,吃两个豆喝口酒,弄一碗乡村土法酿造的“大麦冲子”,这酒劲可大,真能喝得认不得家呢。

蚕豆的吃法很多,未老熟的青蚕豆当蔬菜,可以进行各种加工,最简单的是水煮蚕豆。鲁迅先生《社戏》写一群半大孩子夜里摇船去邻村看戏途中“偷”罗汉豆煮来吃,吃的就是盐水煮蚕豆,这是小说里的故事。生活中,水煮蚕豆也深得孩子们的喜爱。初夏熏风来,蚕豆荚饱鼓鼓,剥出豆来,以针线穿成珠串,煮熟了,将蚕豆项链挂在脖子上招摇过市,一边玩耍一边吃豆,此乃儿时一乐。

比较而言,炒蚕豆“咸”的印象更为深刻,虽有清香,却也有清贫生活中的一丝青涩。品尝到这一丝青涩,是一种成长。不过,时光会过滤清苦,记忆会积淀香甜,所以回忆往往自带“美颜”。

鲁迅就以孩子的口吻感叹道,“真的,一直到现在,我实在再没有吃到那夜似的好豆——也看不到那夜似的好戏了。”这是小说家之言,但我相信这样梦幻般的抒情就是作者本人的情感体验。鲁迅在散文集《朝花夕拾》的序言中念叨罗汉豆,“是极其鲜美可口的”“曾是使我思乡的蛊惑”,足可见作者的心底波澜。

我也曾走过不少地方,似乎并未见到吾乡这样的蚕豆“咸”。试着以“蚕豆‘咸’”为关键词遍翻网络若干图片,把眼睛看酸,也未见吾乡这样的蚕豆“咸”。

这样的夏日,想吃蚕豆“咸”了,就动笔写写。本来,也就一般想想,念及鲁迅先生有关蚕豆的感叹,忽然很想很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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