建湖/陆晚馨
今年的茶花只开了一朵,夜色里看去,好似花在陋邑不胜熏风。往年的初春时节,满树的花苞,满树蒸藜炊黍的喧腾气息。友人来小坐夸赞说:“这花开的,屋子里也添热闹了。”
记忆里,一树繁花烟视媚行、丰腴冶艳,像敦煌壁画里的唐代女子。因而倍加爱惜,施浓肥,灌重水,勤于呵护,直到某个清晨惊讶地发现门外残红遍地,叶片黯淡如黛,和着花瓣簌簌地飘落。请来花匠秦师傅诊视,发现株根已部分腐坏,他说这是肥水过甚的结果。唏嘘之下觉得爱某样事物不可以过极,有着平淡如常的欢喜便好。
说到欢喜,难忘《浮生六记》中沈复夫妇的生活:沈复好茶道却苦于经济窘迫,芸娘悉得荷花初放时,白天盛开晚间闭拢,便用小纱囊,撮少许茶叶,放在荷花心,第二天早晨取出,烹了雨水泡茶,香韵清嘉。这样有趣的小事信手拈来,沈复都不厌繁赘地记在了《闲情记趣》篇章里。乍看之下只当是记述江南士族文人家庭的市井趣事,细读细品才懂得字里行间如帘卷花香,处处都是他对妻子芸娘的感念与追忆。这个命悭的女子,她教艰涩的日月里生出了清暖欢喜的味道。
沈复的“记趣”贴合了《后汉书》:“安贫乐道,恬于进趣”一句,文中显见清贫,却不闻半声怨言,只谈举案齐眉的生活乐趣。沈复成书在芸娘逝后,但通本可见芸娘的风采盖过沈复,显然其中有他对封建旧礼教的摒弃,他的深情令他和芸娘成为了中国文学史上最为风雅的夫妇。也许,他们的初衷仅仅是成就彼此最好的人间烟火色。
由此衍想到蒋勋先生曾说:一个身体,通过一切的宠辱,通过一切的爱恨生死,最后仿佛不断问自己:还可以少掉什么?还可以少掉什么?
正如拿着雕刀的工匠,面对一块石头,浮现出的是他生命印象里最深刻的面容。那也是他精神皈依的画像。他于是以意念中的雕刀凿去宠辱,凿去嫉妒,凿去恨,凿去爱……直到他舍去了一切的所思所想,心无旁骛,兴刀而凿。最终,呈现在世人眼前的是平静欢喜的轮廓。无论众生能否体悟,到最后也是教人心生欢喜地生活。
这样的欢喜,矗立在汤汤尘世之中,沾染着缈缈烟火之色,却大气磅礴又沉逊多情。不妨细察,传世的不朽作品都有这样的特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