市区/胥雅月

顾先生开饭前的吟诗，像一束神奇的光点亮了我的心智，我不但记住了诗句，还感觉有一种无形的力量牵引着我……

阵阵春风吹来，看着眼前满枝条的桃花，忽然想起庄上的一位老先生，他虽早已仙故，但他与一庄人与众不同的斯文仍如眼前的桃花一样鲜亮。老先生姓顾，听长辈人讲，原是苏州的下放知青，下放期间，因做不惯农活，吃不了那份苦，有了轻生的念头，被庄上一名和他同龄的女子救起，后两人有了感情，有了孩子，待到顾先生有机会回苏州，他看着眼前的妻儿，放弃返城，一门心思扎根于我们庄上。

顾先生好读书，更嗜好大声朗诵，生怕别人听不见似的，他妻子不识字，但对知识很尊重，她放纵先生肆意妄为地朗诵。庄户人家注重的是时令农活和庄稼的收成，对于顾先生的不务正业和撕破喉咙的读书，私底下给他取了绰号——顾迂子。大人们对顾先生不待见，孩子们爱凑热闹，上放学明明不途经顾先生的庭院门前的路，也舍近求远到顾先生的院外驻足停留……

顾先生爱读书，不喜农活，自然日子过得潦倒，他不在乎，妻子不在乎，几个孩子似乎也不在乎。在顾先生的影响下，他的几个孩子斯文得与同龄人格格不入，不过他们说出的话，只有书上才能找到。渐渐有些孩子被顾先生读书声的魔力吸引住了，我也是其中的一个。

待到某个桃花盛开的正午，我们几个爱驻留在顾先生院外的孩子，竟然被顾先生当作

客人邀请到家中。先生的庭院不似一般农家庭院散养着鸡鸭鹅，甚至也看不到像样的农具散落其间，先生的孩子们见到为数不多的我们，不鄙视，很礼貌地冲我们微笑，顾先生的妻子更是忙前忙后，说是到了午饭时间，一起吃了饭，再听先生读书。一时，我们有点懵了。我看你，你看我，也不知谁，竟然率先点了头。

顾先生的庭院，沿墙砌成或圆或菱形的花池，庭院正中的三两株桃花枝枝粲然……

顾师娘与我们招呼后，顾先生便从堂屋里搬出一张小八仙桌放在庭院中，他的孩子搬凳的搬凳，端菜的端菜，窘得我们不知所措。顾师娘做的菜简直是一场诗意的春宴，新韭菜炒鸡蛋、炖螺螺、荠菜春卷、爆炒菜薹……顾先生招呼我们坐下，我们羞涩地听从安排，起筷前，顾先生不无快活地吟诗起来——“小几呼朋三面坐，留将一面与桃花！”他筷指株株桃花后——开饭！

顾先生开饭前的吟诗，像一束神奇的光点亮了我的心智，我不但记住了诗句，还感觉有一种无形的力量牵引着我……

顾先生的大孩子成了庄上第一个大学生，后面的几个也相继效仿，几个曾是顾先生春宴上的坐客孩子，一个个也考进了城市求学……

成年后，一个春雨敲瓦的午夜，我闲读清代诗文，无意间看到写诗不多的清代诗人何钱的《普和看梅云》：酒沽林外野人家，霁日当檐独树斜。小几呼朋三面坐，留将一面与梅花。

似曾相识！合上书，再无心读诗文，追忆起顾先生和那场桃花树下的春宴——顾先生将我们当作朋友，将原诗中的“梅花”改成“桃花”，可见先生读书人的心细如丝和对诗文的渊博……

顾先生离开我们快20年了，他的“围坐春宴，与桃同醉”的心境值得我们一辈子玩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