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尤维芳

老葛的生日，常常会略带些遗憾。

老葛是船老大，有自己的捕捞船，大海是他耕种的家园。农历九月二十，正是他捕捞作业的黄金时间，他和他的兄弟们一定会在远离亲人的大海上，不放过每一天、每一网。这一天，这一网，决定着他们一年的收成，事关着亲人的期盼和希望。

伏季休渔结束，渔场立即热闹起来。起锚、远航、撒网、收网、下冰、回港、卸货，老葛进入了大忙季节，“抢”最能体现此时的节奏。虽然也有鱼汛的经验，也有探鱼的设备，但对无边无涯的大海来说，撒网捕鱼仍然有点类似于从大海里捞针。每一网撒下去，谁也不敢保证能有多鱼。他们的捕捞量、他们的渔获物，很大程度决定于他们作业的时间、网在大海中拖过的里程。抢每一天的作业时间，抢每一网的作业时间，早已养成了老葛他们的一种习惯。

每年的生日，老葛都会是在这艘船上，在这片海上渔场。给他庆生的只有他船上的兄弟，还有刚打上来的蹦跳着的鱼虾。老葛今年整六十岁，按理是要好好在家操办一下的，但这个时节，渔村的亲戚们也大多在海上，实难凑到一起。老葛和妻子商量，待春节回来时，再请亲戚们好好热闹一下。

老葛的妻子知道那帮兄弟不会忘记老葛的生日，上次回港卸货时，她悄悄地送上了两坛自己酿的桂花酒。没有酒，就没有气氛，也不能让兄弟们尽兴。可是，在船上，老葛对兄弟们的酒是严格控制的，可以喝一点，祛寒降湿，但每个人喝多少，老葛心里有明确的量。他要每个兄弟时刻保持清醒状态。即使不是在撒网、收网作业，每一个细小的错误，都会有很大的危险。每年过生日的时候，老葛都不会放松要求。

老葛的儿子，没有子承父业，大学毕业后，在县城里安了家。但他的血液里流淌着老葛的基因，他始终没有忘记大海。父亲生日那天，他会带着老婆和孩子回到海边的老家，陪陪他的妈妈。他还会和他的孩子一起去大海边，站在海堤上向大海遥望。要是幸运的话，他们还可以看到野放的麋鹿和越冬的丹顶鹤，还有漫无边际的红滩涂。儿子也会问他，爷爷就漂泊在这片海上吗？会碰到大鲨鱼吗？爷爷生日有蛋糕吗？

收拾好网具，老葛亲自到厨房多炒了几个菜。兄弟们在甲板上固定好小桌子，在桌子上摆了满满的菜。当然每人还有一只搪瓷缸，老葛给每个兄弟倒上半杯桂花酒。在海上，他们摆上了一桌生日宴。没有蛋糕、没有蜡烛，没有排场，兄弟们共同举杯，祝福老葛，也祝福自己。菜管够，酒未尽兴，略有遗憾，但兄弟间的情谊既甜又浓、由始至终。老葛相约，过年的时候到家里再聚，一个也不准少，还要带上老婆和孩子。

大海的涛声，伴着老葛和兄弟们的鼾声，一起走进了子夜，直到又一个太阳从海面上冉冉升起。

按城里人的标准，来年老葛应该退休了。但是，老葛说他还不想上岸，他身上还有一把劲，舍不得这片海，舍不得这帮兄弟，还想在海上再过几个生日。

作者单位：盐城技师学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