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陈卫中

“很多关于大海的抒情，其实与大海无关。”这是王月鹏老师散文集《海上书》里的一句话。初读时，我被重重一击。合上书时，我心有戚戚。

我们生活在一个蓝色星球，这个星球之所以呈现一片蔚蓝，是因为其表面覆盖着71%的海洋。认识海洋，是一个永恒的课题，也是一个开放的课题。《海上书》是王月鹏老师创作的一本关于海洋的书，一本认知海洋的书。在创作此书之前，他深扎胶东半岛渔村35天，采访了50多位老船长和渔民，以期达到“我所写下的自然，是与人共存的未经美化和过滤的自然，它是芜杂的，也是尽可能接近真实与准确。”（《后记》）

或许我们吹过腥咸的海风，走过细软的沙滩，尝过刚刚捕捞的海鲜，我们阅读过大海的小说，朗诵过大海的诗文，欣赏过大海的视频……于是我们自豪地说，我们认识大海、我们了解大海、我们对大海一往情深。然而，作者告诉我们，“太多的知识分子在想象村庄，他们不过是写下了他们匆匆路过村庄时看到的事物，而在村庄的内部，远远不是这些。”（《石帆》）“我只是一个体验者，一个路过渔村且放慢脚步的过客而已。”（《向海的窗口》）“在岸边人的眼中，海是风景，海是隐喻，海是抒情的对象。”（《与海同行》）其实，我们并不真正了解大海，甚至是误读了大海，我们所认识的大海，很多时候只是我们自己的个人情感在大海上的投射。所以，作者动情地说，很多关于大海的抒情，其实与大海无关。（《向海的窗口》）

“没有感同身受，何以真正理解？年少时的激情和热血早已慢慢褪去。如今重唱那首《大海》，已经没有青春的味道。其实那时我并不懂得大海，大海对我来说只是一个遥远的存在。我把苦涩的往昔以及看不到的未来，都寄托在大海身上。”（《向海的窗口》）站在面海的窗口，作者也陷入了沉思。

不曾深入大海的人，不会真正懂得大海。还原被误读的大海，就必须真正地深入大海。所以，作者走进渔村，通过渔民的眼睛，去认识一个真实的海洋。

对渔民来说，大海是一种生存资源，而不是浪漫的想象；是日复一日的生活环境，而不是都市漫游和景点浏览。出海捕鱼是他们的日常生活，结绳晒网是他们的日常生活，遭风遇浪也是他们的日常生活。

灯塔，对于岸边的诗人来说，是最好的抒情意象，而对于渔民，其只是一个回家的参照。“灯塔仅仅是灯塔，这不是象征，也不是细节，这是关系海上航行的生命，关系渔民能否回家的一件很具体很紧要的事。”至于点灯的人、灯塔的记忆，远比不上回家的路更为迫切。于是，“当年点灯的人，渔村没有几个还记得，他们本身已经不在意这个事情了。”（《点灯的人》）

那年，老船长和两个小伙计出海，用一条小船“捕获”了一条“从未见过那么大”、卖了600多元的大鲨鱼。老船长的历险比海明威笔下的老渔夫有过之而无不及，但两位老人对大海的认知却迥然不同。“海明威笔下的老渔夫是硬汉形象，他说一个人可以被消灭，但是不可以被打败；而我所亲见的这位老船长，他是谦卑的，他说大海是不可战胜的。他一辈子风里来雨里去，没有什么英雄情结，他甚至在时光面前是妥协的，毫不掩饰地向我说起曾经的恐惧。他说那鱼如果不是被困住了，稍微反抗一下，就一定会船翻人亡。”（《老人与海及其他》）在渔民的眼中，大海是令人恐惧的，危险不知什么时候就会发生，大海是不可战胜的。

“你知道你所认识的大海，注定是局部的，是片面的，甚至是被误读的。而你可以自主做到的，就是在这个过程中，拒绝形容词，节制抒情，尽可能不对大海施以定性的语言。”（《在半岛》）作者用质朴的语言，告诉读者应该如何认识一个真实的大海。

我从事海洋管理服务工作，自以为我是熟悉大海的。读完《海上书》一书，我扪心自问，我熟悉的大海就是真实的大海吗？我能和渔民一样，对大海有同样真切的感受吗？我也用笔写过大海，我的文字又有多少是和渔民心中的大海有着同样的敬畏和恐惧呢？我还要继续我的海洋管理服务工作，还要继续书写海洋，我想《海上书》会带给我很多新视角。

把视线从茫茫大海，转向茫茫人海，深读《海上书》，或许也能给我们很多启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