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孙成栋

“您好！您的新书怎么购买？”那天晚上，我正在翻微信，突然瞥见一句询问。

定睛细看，原来是一位似曾相识的“微友”。既然加了微信，那肯定多多少少有过交集，可一下子怎么也想不起来“她是谁”。况且她用的不是实名，就更难以捉摸。

无奈之下，翻看了对方的朋友圈，才知道她是市区一座商厦的营业员。唉，浩渺的朋友圈，像这位“微友”一样的“熟悉的陌生人”何其多。他们与我短暂邂逅，然后就再无重逢，悄然散落于海海红尘，成为彼此生命中沉寂的火山。没想到此刻，火山蓦然“活动”了，让人惊讶中又生出几分期许。

而思绪也渐渐苏醒，化作回忆的飞絮。几年前的隆冬时节，我到这座商厦买衣服，遇见了她。整个购物过程温馨而愉悦，温婉可人的她善解人意，不仅介绍服装时实诚精当，还耐心细致地替我参谋，价格也公道合理。我一般不喜欢与陌路相遇之人加微信，这次居然自然而然地加了，尽管此后并无任何交流。现在看来，她一直是关注着我的。

这世上有一种人，萍水相逢，通过微信走进你的生命，却从此“相忘于江湖”，不聊天，不点赞，不骚扰，只是默默地关注着你的烟火日常，丝丝缕缕。在某一个你在意或需要的日子里，给你一份微暖或惊喜。

近些日子，向我购书的读者很多，可说是络绎不绝。但对于她，一位商厦员工购书，我多少还是有些意外，同时也隐隐升起一股敬意。

奇怪的是，我并未告诉她书的价格，她却主动把书款转了过来，而且分毫不差，可能是查的网上的相关出版信息。本来准备通过快递寄出，但转念一想，我家离商厦只有几里地远，自己直接送达更快，还可节约资源。于是，根据她的班次，约定翌日上午送书过去。

随即，我郑重其事地在书的扉页上签名，并写了赠言。合上封面的那一刻，看着《子夜的守候》几个字，有一种熟悉又陌生的感觉蓦地漫上心扉，似是在守候着什么，思怀着什么。

“秋老虎”驱策着火辣辣的阳光，倾洒在商厦门前稀稀落落的车辆上。从一楼到四楼，转了几道电梯，处处冷冷清清，几乎见不到一位顾客，角角落落弥漫着萧条的气息。营业员们有的在埋头扒手机，有的在打着哈欠聊天，有的在倚门观望，有的在发牢骚……其实也不是现在，这样的衰颓早就开始潜滋暗长。 受网购等各种冲击，加之宏观经济形势影响，这座城的另一家老字号商场已倒闭，商厦的日子也不好过，却还在苦苦地、顽强地撑着。

由于好长时间不到这里了，我对商厦的内部布局变得生疏，已记不清昔日购买服装的具体位置。于是一边走着，一边轻声询问她所在品牌专柜的区域，想不到她竟听到声音，远远地迎了过来，似乎知道我就是那个送书的人，仿佛有一种感应和默契。茫茫人海，几年过去了，两个彼此仅打过一两个小时交道的人，凭借什么，冥冥中还能如此顺畅地找到对方。是书吗？文学吗？希望吗？我于恍惚中，领略到一种神奇的力量。

在一堆晦暗的目光和神色中，唯有她，眼神清澈而明亮。岁月在她人到中年的脸颊上刻下细微印痕，却不见一丝落寞与沧桑。都说“腹有诗书气自华”，我不知道用在她身上是否合适，但她的确与别人不一样。其实那次买衣服时，这样的感觉就已有，只不过其时商厦正兴。这会儿，我更加确信，读书与不读书的人，精神气质是有差异的。

我从包里小心翼翼地取出书，她眼中瞬时漾起喜悦的光，一边接过书，一边连声道谢，“这么热的天，让您大老远送过来，真不好意思！”

“你也爱好文学？”我不知脑中哪根弦掉了线，禁不住脱口而出。她点点头，又迅即摇摇头，脸一下子红了，宛若一位羞涩的少女。周围，异样的眼神如刺如鞭，夹杂着暧昧的笑声，我真后悔不该问她。手握新书的她，与周遭环境是如此不协调，却成了整座商厦里的一道光，让人顿生慰藉∶哪怕遭遇再浓的阴霾，她也能从容走过。

她将我送到电梯口，等门几乎闭合，才转身离去。从进商厦到离开，前前后后只有十几分钟，于我却仿若一场洗礼。归途，我的心莫名地有些颤抖，唯恐书中有一丝瑕疵，都对不住她。

也许，未来的某一天，她所在的商厦会不幸“大厦已倾”，她会成为下岗职工。但我坚信，不管怎样，她都不会倒下。但愿商厦能渡过难关、重振雄风，但愿她的身影能继续成为顾客心中的一道风景。

我一直没有点开她的红包。如果她生意兴旺，我会毫不犹豫地点开，可面对如今的惨淡情状，我的手一下子沉重起来，怎么也不愿触碰那抹刺眼的红黄色。

如果我的《子夜的守候》，能带着新生的祥瑞，为她带来好运，使其每天在熙熙攘攘的人潮里，幸福地忙碌着，守候一个崭新的春天，该多好！

想起我写给她的赠言，“生活并非神祇的乐章，而是凡人的欢笑与泪水，憧憬和守候。”如果再过几年乃至更长时间，我再来商厦，她还会在这里吗？没有谁能给我答案，包括她。不过，可以肯定的是，那时的她无论身在何处，依然会是一道光，闪烁在岁月的皱褶里，仿如讲述着一个不老的故事。

而直到此时，我还不知道她姓甚名谁。不过，这并不重要，有一本书相连，有一道光相映，就已足够。

作者简介：省作协会员，市作协散文委员会委员，先后发表文学作品200余万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