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国前
我是盐河里的一滴水,从大海的深处来,在阡陌纵横的盐滩上发芽。
大海潮在我的东边咆哮,中山河在我的西边流淌。
今天,抬腿,迈步,我走出这片赐予并包容我生命的大海,摇曳出一条条流动的玉带,沉淀、蒸发、结晶,我成为一粒盐……
我一直生活在这里。在这片曾经星罗棋布的一条条盐圩咸土地上,我是一粒行走着的盐。阳春三月,当那几株观音柳泛着不起眼的小白花时,我的心里早已安放下一个风暖人间草木香的春天。
深秋,宽阔的大海边,中山河畔芦花飘飞,盐滩上的那些河沟里,错落放置的是我苦涩的泪水。
盐场、盐圩、盐滩。我故乡的咸土地,谢谢你收留了我。今夜,我的身体和灵魂与你殷红的海英草和水中芦苇的倒影同在!
我是一粒行走在大地上的盐。
方圆百里盐滩平整、辽阔,它安居于海之一侧。黄河夺淮入海夹带的大量泥沙,使得它的土地不断生长。所以水才那么黄,成为黄海,滩涂愈来愈大。因此,人们形象地称这片土地是从大海里长出来的。
咸土地生长,源于江河之水的馈赠。大海向东,咸土地向西。在大海的波涛逐渐退却之后,那些白花花的盐晶也积淀下来,它们停留栖息在那里,或站立,或安卧。它们在那里生存、生息,繁衍,从一个人的捕鱼脚印,变成两个人的小屋,然后,再渐渐成为一个个首尾相接、鸡犬相闻的盐圩,最终,成为一座小城镇。
面朝大海,一个有着83年历史的盐场,花开新滩。
一粒盐,行走在大地上。
盐场,顾名思义,就是产盐的工场。而生产海盐,露天劳作的人,类似农民,因此有人戏称“盐农”。翻开这个以新四军而命名的盐场历史,海岸东移,滩涂积淀、芦苇丛生就是它最早的模样。因此,它便有了一个名字:新滩盐场,亦有新生之意。
中山河水颤动着人们的神经,这条河曾经串联起大海边的一处处盐池和盐圩。那盐从海水中走出来,有色彩、有味道、有温度,更有情感。乘着一艘艘大船,沿着中山河溯水而上,西接滨海丁字港河诸水,内可经盐河、京杭大运河通达长江、淮河,直达扬州,并转运至上海、杭州、江西等全国各地。
因为有水,这片土地上最茂密的植物是芦苇,最多的野草是盐蒿和海英菜。一点阳光和水分就能够生长,它们是这片咸土地上最平凡的生命。正是这平凡的生命,曾救活了许多从旧社会走过来的盐圩人。
因为有水,无论是河、沟、滩、洼,到处都有鱼、虾、蟹、贝。尽管这里的土地贫瘠,但却是这些生物的祖居地,是已经生长进它们血脉骨头的故土。它们依恋这片盐滩,是为这里辛勤劳作的人们而生!
因为有水,盐滩上飞着鸭、舞着鹤。每年秋天,顺着风的方向,成千上万的野鸭穿云破月,从遥远的北方飞来,一路留下啼鸣,记住这片飞舞着洁白芦花的地方,才是它们积蓄能量的加油站。
盐为五味之首。灶、圩、荡、港、艞、闸、滩,这一串串地名,无不和盐有关,靠近闻一闻,这些名字也都似咸的。白花花的盐廪横空出世。那些顶着蓑衣在海边劳作的晒盐人,那些赤臂在滩头逮鱼摸虾的赶海人,汗湿的衣衫上渗出白花花的盐霜,头上身上飘着的尽是海风海浪的味道。他们弯着腰,头发、鼻尖、嘴巴就要接近脚下的泥土和海水——与附近村庄上的农民一样,一双大脚带给他们赖以生存的口粮。盐圩、盐滩上那白花花的盐廪,就是我们的祖先和未来。
盐有风骨。那一个个地名——场区内的大青垛、三十间、六丁头、虾须港……随便哪一个都有一段历史;场区外的宋公堤、中山河、玉华所、滨海港……无论哪一处都有它历史的风骨。一方水土养一方人。滩外海边,浩荡的风雨越过海洋越过滩涂海堤,越过那百年丛生的芦苇荡,一直走进盐圩、盐滩,化作那生息繁衍于这片咸土地上的盐农那坚硬的气质。于是,炼海人的性格里有了比平常人更多的铁和钙,那是一份水倾土挡的血性和尊严。
凭着这样的尊严和血性,一群又一群人从这片咸土地上走来,站成雕塑,站成风景,站成历史。他们赤心报国、敬业爱场,闪耀着新滩人民对这片热土的倾心和多情。历史造就英雄,时代需要楷模,无论是在战火纷飞的峥嵘岁月,还是在发展经济的和平年代,我们都不能忘记他们,他们的勤劳智慧和不朽业绩,永远值得我们学习和怀念。
盐,盐滩,盐圩,盐场。当一个地方的历史需要很多人用记忆来还原、修补、推测,我就是一粒盐。
卧着,蜕变为现代塑布制盐;站着,我知道“祖先是一棵树”。
是一棵苦楝树?是一棵刺槐树?是一棵观音柳?不,就是那片海英草、那一株芦苇。沧海桑田,大海潮汐奔腾,滩涂一寸一寸向太阳升起的地方延伸。那是天地赐予人类的瑰宝。我行走在盐滩,这咸土地的中心。我的祖先,就是这片咸土地上生生不息的海英草、一株顶着硕大芦絮的芦苇。
生活在这片咸土地上,我关心那已经快要被凿空的历史,更关心今天和未来——我的盐、我的盐滩、我的盐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