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05版:登瀛
2024年08月13日

草原之静

□陆应铸

静,草原之静,是一种漫山遍野的静,是一种无边无际的静,我仿佛置身于尘世之外,来到了万年之前。

我怎么也没有想到,草原给我的第一个惊喜,竟是听觉冲击力——不是某种天籁之音,而是什么声音都没有。草原之静,是一个多么妙不可言的清净状态。

仲夏草原,天阔云低,极目四望,重峦叠嶂,连绵起伏,芳草萋萋,青翠欲滴,惊艳于恍若仙境的梦幻美景,目光驰骋于大写意的远山近水。当一个人觉得双眼不够用的时候,听觉神经便被悄然唤醒,我侧耳倾听,美若天仙的草原,悄无声息,静若处子,寂静,安静,恬静,幽静,沉静,宁静,清静,是那种纯粹之静,旷远之静,丰盈之静,禅定之静。

草原太安静了,远山是静的,白云是静的,绿草是静的,鲜花是静的,白桦是静的,溪水是静的,低头吃草的牛羊是静的,山坳里的村落是静的,就连轻轻拂过的风也悄无声息。远离城市喧嚣,远离职场纷扰,明月松间照,清泉石上流。无丝竹之乱耳,无案牍之劳形。宠辱不惊,看庭前花开花落;去留无意,望天上云卷云舒。我想,草原之静,不仅仅来自听觉,更多的是源自心境。

这是一个高原深处的世外桃源,两侧看不到尽头的山峰形成狭长山坳,八九户人家形成小小村庄,坐落其间,绿树村边合,青山郭外斜。推窗见草原,牛羊满山坡。向好几个村民打听后,我才搞清楚所居住的农家乐“光影客栈”的准确位置——内蒙古自治区赤峰市克什克腾旗红山子乡天太永村蛤蟆坝组,不是县城,不是集镇,还不是村,这是我除了老家石桥头之外第一次在“组”里居住。蛤蟆坝就在桦木沟国家森林公园景区内,这里是摄影家的乐园,光影客栈所有空白墙面都是摄影家们留下的精美作品,我在这些照片前久久伫立,绚丽多彩的画面,悄无声息地渲染着草原之静美,就像那些熟稔于心的草原歌曲一样意味隽永,“蓝蓝的天上白云飘,白云下面马儿跑。”亦诗亦画,宛若仙境。

这是北方农村常见的四合院,朝阳的前排是两层楼,楼上楼下皆客房,当下正是旅游旺季,楼房都住满了,后排平房进门有个过道,两两相对,四间客房。我们被安排住在东北角一间,钥匙挂在门上,推门进屋,惊喜地发现是炕而不是床,房间设施简陋,空间也显逼仄,此前只在影视剧中见过的炕,现在突然出现在我们面前,突然就有点小激动,我和爱人都是南方人,从未有过睡炕的体验。我仔细观察眼前的炕,北侧东侧贴墙,西侧南侧红砖砌成,留一尺见方的炕洞,以铁皮为门,贴着大红“福”字。这里的房间都不装空调,夏天夜里也得盖棉被,以前习惯睡席梦思,坐软沙发,现在爬上炕席上只铺一层床单的火炕,突然有一种从未体验过的踏实,好像小时候在老家场院里皮玩打滚。草原的晚上会停电,手机常常没有信号,我们房间的东墙北墙皆有窗,窗外即山,草原之夜,月朗星稀,群山静默,万籁俱寂,第一次在大山怀抱里入睡,依山而眠,一夜无梦。

来草原的第一个夜晚,我找回了阔别已久的婴儿般睡眠。这是草原的福祉,来到草原,放下一切,远离尘嚣,身心清静。细细想来,静——可能是现代生活中人们最稀缺的心灵体验。

草原之静,都是衬托出来的。蝉噪林逾静,鸟鸣山更幽。

草原之晨,寒意料峭,我把带来的厚衣服都穿上,独自出门散步,路边有积水的草地上传来清脆的声音,循声望去,两只黄麻鸭在草丛里觅食,我想凑近拍摄,两个小精灵扑棱棱贴着草尖飞走了。再往前走,两只喜鹊分栖于两根桦树木棍顶端,叽叽喳喳,兴奋不已,大概在宣布着草原上的什么好消息。

突然,远处传来马蹄声,一个牧民骑着马从路西边过来,挥舞手中的马鞭,将马群赶过淙淙流淌的浅浅溪水,一阵阵水花飞溅开去,场面十分壮观。马群穿过云雾缭绕的树林,向不远处的草场奔驰而去,留下湿湿的、凌乱的蹄印。这些响动过后,是更深邃的静谧,我沙沙的脚步声,过滤出更纯粹的草原之静,在如此浩大的草原之静笼罩之下,我听得见自己的心跳,听得见血液在胸腔流动的声音,甚至能听见远处山谷里风从白桦林穿过的声音。

往前走,越过土坡,再走三百多米,便到了桦木沟国家森林公园里的金蟾湖景区。景区大门洞开,门旁的售票窗口紧闭,工作人员要上午八点之后才上班,我看到停车场已有两三辆北京牌照的越野车,看来还有比我起得更早的游客。进门右转经过一道大坝,这便是蛤蟆坝,登临大坝,可一览明山秀水,湖水泛起涟漪,徜徉其中的白天鹅、绿头鸭、鸥鸟、蓑羽鹤,觅食嬉戏,悠哉游哉,岸边树木和山峦的倒影形成一幅绝美的风景画,就像手机屏幕上的开机画面。立足坝上,可见湖中蟾形巨石,相传为塞北灵验佛的化身,金蟾湖也因此得名。美丽的桦木沟有一个动人传说,当年康熙皇帝为维护祖国统一,御驾亲征北方草原部落,军队行进到乌兰布统时,突遇大雾不能前行,这时有一只金蟾为康熙引路,军队得以走出迷雾。康熙皇帝平定叛乱后,感念金蟾引路有功,册封其为塞外金蟾。更为神奇的是,蟾石对面有一堤岸形如蛟龙,龙头入水,龙身向东南绵延直到白桦林深处。金蟾雄踞,蛟龙盘绕,翘首而望,惟妙惟肖,千百年来这一蟾一龙守护着这片净土的安宁,这里的百姓世世代代安居乐业、生活富足。

在金蟾湖景区的木栈道上行走,晨曦微露,风轻云淡,湖光山色,交相辉映,藏在草原深处的金蟾湖,原是沙漠中涌出的甘泉,后被建成水库,是座人工湖,面积一百五十亩,最深处十二米,湖边白桦树和各种灌木、杂草、野花组成一幅幅美丽的画卷。木栈道依山势而曲折蜿蜒,时而是依山傍湖的亲水平台,时而又是凌空远眺的观景平台,在一山林拐弯处,幽静空旷的草原,突然身后传来一个声音,我一惊,急转身,原来树丛中有个监控设施,发现有人经过便自动播放森林防火警示语。草原上的人们惜草如命,沿路随处可见护草防火的标语。与我们平原水乡随处可见的“河长公示牌”不同,这里村口醒目位置,立着“林草长公示牌”,旗镇村组各级正副林草长一览无余。你看,这漫山遍野的绿草多么来之不易,其实,这里生态环境十分脆弱,绿草下面就是沙土,绿水青山与沙尘飞扬,也就是一步之遥,一念之间。

有一位游客在湖那边突然放开喉咙喊了一声,受其感染,我也站在山坡上扯着嗓子高声回应,顿感郁结之气释放无余,此时此刻,尽管相隔遥远,我想彼此都能感受到对方——那种面对辽阔草原情难自禁的粗犷豪放与快意天涯。喊声之后,余音袅袅,晨光熹微,归于平静。

从金蟾湖返回时,太阳已从山那边露出了半个脸,蛤蟆坝小村庄依旧晨雾弥漫,望着眼前的一切,我突然体悟到,草原之静,正是岁月静好之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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