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朱明贵

瓜果最盛的日子，莫过于当下。

每每树上蝉鸣叽喳，热气蒸腾的仲夏，我就会想起当年三爷带着我们兄弟仨，游过一条浅浅的庄河，到对岸由他亲手侍弄的瓜园里选取已然成熟的水瓜、香瓜、梢瓜解渴纳凉。看着三个如鳅鱼般肤黑且灵活的孙子在瓜垄里欢乐觅瓜、摘瓜、吃瓜，那刻儿，瓜棚边的三爷赤裸着上身斜搭一条回纺布巾，眼睛笑成一条线，“吧嗒吧嗒”吸着旱烟，烟锅里的旱烟燃成了杏仁似的团团，薄薄的烟气升腾而上……

老家瓜园其实是生产队的，队长安排擅长“盘园”的三爷作园丁，年年都能种出满园煞是可爱的瓜蔬供社员分享。

其实也不单单是我三爷“盘”的瓜园好。过了“小暑”，乡村庄园，到处可以看到各种瓜果，沟渠边、羊圈上、草垛上，南瓜、拉瓜、团瓜、丝瓜、葫芦、冬瓜，还有茄子、胡椒等，东倒西歪，或卧或挂，憨态可掬，散着清香。不仅多数生产队有瓜园，许多农民也利用家前屋后小菜地“盘”起小小瓜园。瓜园里的瓜一般分品种种植，等到瓜要成熟时，往日茂盛的瓜叶会渐渐泛黄并枯萎。于是，一条条胳膊粗细的梢瓜、或圆或扁的香瓜、斑纹鲜绿的西瓜，还有带着毛刺的黄瓜等几乎遮盖了一田黄土，让过往行人羡慕不已。而对于我们这些毛孩子，尽管味蕾生津，但面对不远处的那几条守护瓜园的凶狠黄狗，还是一步三回头，怏怏而去。

“扯瓜分瓜”是盛夏庄子上的一件盛事。生产队长用马粪纸卷的喇叭筒子一喊，全庄的男女老少会纷纷来到瓜园。起了大早，三爷带着一班人将已成熟的瓜儿扯出来交会计、保管员过秤后码成条形堆，会计按全队人头算出人均分瓜数量，然后由队长执秤，副队长择瓜，会计落账，一一分给各户来人。分瓜井然有序，人们笑吟吟地看着瓜堆边的三爷，意在表达一种对辛勤园丁的感激。许多人家的小孩自然跟着大人分享瓜园盛事，但没一个孩子到瓜堆上拿瓜吃，而是依偎于父母跟前，等自家瓜分得后，大人才拿出瓜，用衣袖擦擦交给期待已久的孩子。

农家分得的瓜蔬，在“主粮不够瓜菜代”的岁月可是件幸事。那些南瓜、拉瓜与行将上市的山芋、萝卜，将与稀少的米面“主打”一家一个秋冬的餐食，而单体较多的梢瓜则被腌成咸食佐三餐。只是香瓜、水瓜等成为一家人夏日里消暑纳凉的上品，而凉拌梢瓜因为有蒜泥、香油搭配，与咸鸭蛋、炝蚕豆上桌，佐以小酒薄粥，堪称我们里下河夏日晚餐之经典。每每吃瓜，三爷将瓜型好、口感香脆甜美的种子用草木灰拌制成饼状，趁潮粘附在土墙壁上越冬，来年开春，三爷会培肥苗床，支起温棚，扒下土墙上的瓜种饼子，开始他新一年瓜园春耕。

如今的瓜园，早已不是当年三爷在时的规模。因工作原因，我经常有机会浏览规模瓜园，采访园丁、园主。耳闻目睹过那大片智温室内、成片沃土上生动向上的鲜嫩瓜蔓、惊喜于满园吊挂的一如模具刻出的西甜瓜、抚摸过那重近千斤“南瓜王”的大肚子、与一口气结挂了近两百只鲜食黄瓜单株合过影。更有那些好听的瓜名——麒麟、羊角蜜，那妙不可言的脆、香、甘，沙、糯、甜。成车瓜果流通大江南北，鲜活生动地呈现于市民生活空间。

日常生活中，瓜果因其富含特有的天然元素与营养成份，成为人们喜欢的绿色产品，因此，瓜果形同无数生长于土地的草木精华，在人类赖以生存的食物链上，它就是饭食菜肴，就是生态盟友。它没有特殊的环境需求，草丛中、垛堆上、残垣处栖身成长，隙地里、酷热中、缺水季养甘蓄脆，供奉甜美。此刻，为其作札成书，我亦欣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