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卞龙林
说到“春卮”,总有一种令人心醉的感觉。
“春卮”醉,醉在热闹。大年初一一过,正是带“春卮”的时日。大人带着小孩,拎着年礼,奔波穿梭于亲友邻舍之间。叔伯兄弟,七姨八姑,舅爷带,姑妈请,张家约,李家邀,频繁往来,热闹非凡。需要特别注意的是,“春卮”要预请预约,根据父系母系、男方女方等家族、嫡亲以及朋友间关系穿插安排,一种时间约定,初二这家、初三那家;中午甲家、晚上乙家。实在安排不过来,家里人分分工,某某到这家、某某到那家,以互相照应、领情答谢。特殊日子要注意避让,初二往往是娘家、岳父母家带姑娘女婿的,这是古镇人一种心照不宣的默认。
“春卮”宴请往往持续数日。带春卮,“带到黄豆窜叶”是古镇人对带“春卮”持续时间长的夸张说法,但持续到三春头上确是常态。新春头上互相宴请,是亲戚朋友邻里间交往联谊的特有形式。当然,古镇人的“春卮”约定,也不是一成不变的。特别是现在,亲朋好友间的“春卮”宴请、“春卮”约定,宴请席上敲定也不在少数。乘着酒兴浓的时候,下家的宴请就在上家的“春卮”桌上敲定了。
说到这“春卮”,还数朱熹的《春日》写得好:胜日寻芳泗水滨,无边光景一时新。等闲识得东风面,万紫千红总是春。“等闲识得东风面,万紫千红总是春”形象地点出了请“春卮”时的大好春光。其实,《诗经·豳风·七月》中早有“春酒”记载:“八月剥枣,十月获稻。为此春酒,以介眉寿”,饮“春卮”酒有着祈求长寿的寓意。
这“春卮”,中华大地,各地或许都存在。鼎鼎大名的《四库全书》助校林苏门著有《邗江三百吟》,《请春卮酒》是其中一首:“春风一到便繁华,忙整春盘异味夸。博得酡颜春色透,今年春兴在侬家。”春风、春色,春盘、春兴,道尽了邗江人“春卮”的热闹繁华。这诗虽说写的是邗江风俗,谁又说与古镇毫不相干?当年吴王开邗江,其支流就是串场河雏形。后来,晚清秀才吴东园长年寓居古镇,在伍佑设《邗江杂志》发行处,也说明古镇与邗江的不解之缘。或许这诗正是里下河一带人们流行“春卮”习俗的记录。
带“春卮”,春饼是重要菜肴。这春饼,古镇人称之为春卷,但在相当一部分老年人口中,仍以春饼称之。立春一过,春节到来,新春韭芽上市,韭芽春饼是时令菜。《四时宝鉴》载:“立春日,唐人作春饼生菜,号春盘”。宋代爱国词人辛弃疾《汉宫春·立春日》有“黄柑荐酒,更传青韭堆盘”的词句。而作为里下河一带的古镇人们早已将“青韭”为馅的春盘,改换为郑板桥笔下的“三春荠菜饶有味”的春卷了。
这荠菜,古镇人称之为丫菜子,生在那荒野,普通而不平凡,娇嫩而不娇惯。荠菜,是春天的味道,是活力的象征。正如陆游《食荠十韵》之言:“惟荠天所赐,青青被陵冈,珍美屏盐酪,耿介凌雪霜。”冬寒未尽,那上天所赐荠菜就迫不及待地从地下钻出,嫩嫩的、青青的,覆盖在田地、荒野、坡埂、路边。人们挎着小篮小锹,埋头专注挑取那顶着严寒钻出泥土的荠菜。一丛丛、一簇簇,裹着泥土的芳香,跳进孩子们的篮筐中。那享受大自然恩赐的乐趣,瞬间堆满了喜悦的面庞。儿时的我们是这队伍中的一员:邻居、同学,小伙子、小女孩,大家相约,一同出发,奔波在荒野田地,散布在圩埂坡边,就是为了挑荠菜、吃春卷。这是童时的我们寻找“春天在哪里呀”的最好形式。那种荠菜鲜嫩芳香的诱惑胜过对鸡鱼肉蛋的强烈奢望。一根荠菜春卷,是“春卮”的代表,春天随着春卷走上“春卮”宴请的餐桌。
“春卮”是家常宴请,但更是一种文明礼仪的表示。各家尽其所能,使出浑身解数,拿手好菜,传统特色,更有请厨师上门服务的,以让众亲好友感受主人的好客热情。
那年,我第一次请“春卮”,所请的客人是几位堂弟兄,以及要好的几位朋友。亏得平时关注这方面的事,看了不少烹饪书籍,更注意向厨师们学习,积累一些菜肴加工方法技艺。邻居王伯伯是古镇祖传厨艺一把好手,古镇盛名的“杏春茶馆”是他家祖业。1965年,老盐城县商业系统“大比武”。一只活鸡经他手仅半个小时,一道“爆炒鸡丝”菜肴上了评委餐桌。手法麻利让人惊叹,味道鲜美令人叫绝,由此荣获红案厨师一等奖。他曾自豪地展示那记录其经典瞬间的奖状,并显示其拿手绝活:网油鸡丝卷。
网油鸡丝卷,是“杏春茶馆”当家传统名菜,猪网油包裹鸡丝,油炸金黄,皮黄脆香,佐以面酱,鲜美滋润,淮扬菜肴本色,北京烤鸭风味。王伯伯的菜肴加工技艺对我帮助很大。后来,又看着他学习排骨、八宝饭等制作过程和方法,那“十三铲子半炒猪肝”也是他讲给我听的。还有那“什锦菜”“熘鳝丝”“鱼汤面”等,听他讲了不少。平时不经意的关注,作为当家人后的第一次带“春卮”派上了用场。凭着自己的认真专注,独立办了个七碗八碟。即使那普通的烀百叶,刀功细腻,绵软爽口,加上开洋大虾米的提升,翡翠菜心的点缀,让兄弟友人们禁不住发出惊叹:拿笔的手也有如此手段!如今,退休多年,当年带“春卮”的事,友人同事还时常提起,心中油然产生一种满足感。
随着社会经济的飞速发展,物质财富的极大丰富,如今的“春卮”也改家宴为饭店酒店聚会为主了。“人民对美好生活的向往”目标正在一步步实现。但我依然对那种家宴式的“春卮”有种留恋和不舍。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