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朱明军
进城办事,给堂叔捎了自家长的芋头。堂婶拉过我的手一个劲说:老家的芋头炖了黏黏腻腻的,撒点蒜花,又做菜又当汤,一菜两吃。正唠着,回头见堂叔把芋头一个个仔细掰着,一根须、一粒土都掰扯得干干净净,半面盆芋头,掰下大半方便袋土。我尬然解释:芋头挖好几天了,今天赶早进城,就没细细收拾一下。说着拎起方便袋就准备扔垃圾桶,婶婶忙拦住我:你叔掰的不是土啊,还没来得及谢谢你呢,他掰的这是家乡的思念啊!
小的时候,堂叔家和我家“丁头舍”茅草屋紧挨着,两家厨房中间就隔一铁锹宽的排水沟。堂叔是乡卫生院医生,堂婶是小学老师。打我记事起,就没见堂叔、堂婶消停过:庄子上谁家娃要上学了,邻里哪家老人病了,都来找堂叔、堂婶。那时候“赤脚医生”紧张,记得堂叔下班回家了,脖子上的听诊器还是正常挂着,常常是刚端起饭碗,求医人上门了,堂叔马上丢下碗筷,消失在茫茫夜色中。
我们家后面复兴河刚刚开挖好,村里就将农庄规划点安排在复兴河南岸圩子下,零散户要新建房屋统一到新农庄线上。堂叔先于我家搬到规划点,在建新房时,他房子的右侧给我家预留了墩子地,大概我十来岁的时候,我们家也搬来了新农庄。复兴河挑挖上来的下层土,土性比较沙,生产队秋天在大圩上长满了山芋。
星期天下午,我和堂弟及一群小伙伴拎着大锹,扛着钉钯来到大圩捡山芋茎。正拾得起劲,忽听堂弟一声哭喊,抬头看时,只见堂弟双手抱头,刨山芋茎的钉钯落在堂弟头上,鲜血顺指缝往下直淌。原来堂弟在刨山芋茎时,发现挖漏的大山芋,堂弟去拾,另一伙伴举起钉钯来抢,一下子扎到堂弟头上。当时在家的堂叔听到哭声赶过来,夹起堂弟就往回跑,未用麻药硬生生给堂弟缝合了头皮,整个过程堂弟一声也没敢吭……
刚刚退休的堂叔曾经被堂弟接到城里住,可没几天堂叔就回乡下了。“脚不粘点泥土,就是不踏实。”堂叔说。
送我下楼,堂叔拎起那半方便袋泥土,出电梯还换了一下手。在小区围墙根,几只泡沫箱里长着香葱、大蒜,一只废弃的花盆里长有一株青椒。婶婶告诉我:那株青椒秧子还是菜市场捡的,回来后堂叔就把它移在了花盆里。堂叔蹲下身子,抓起一把泥土轻轻覆在青椒根周围,泥土从堂叔指缝间轻轻滑落,发出沙沙的声音,堂叔还不时凑近身子,仿佛要嗅寻泥土的气息。新培土的青椒一下子精神了许多,堂叔把多余的土洒到长有葱蒜的泡沫箱里,慢慢站起身说:自己就像这只“红灯笼”,快挂不住了,平日里侍弄这些菜蔬,就是感受老家的味道。
堂婶递过面纸让堂叔擦擦手,堂叔没有接,掸了掸身上的灰尘,迎风轻轻拍了拍双手,尘灰随风从他的指尖飘过,似堂叔悠悠的念乡思绪,袅袅在城市上空……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