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夏文瑶

在我的家乡一年中最盛大的节日是过年，而蒸包子又是这大节日里的头等大事，一个聪明能干的主妇往往都会为过年蒸包子这事焦急忙慌，谁会指望一个粽子不会包、饺子捏不好、圆子搓不圆的“拙妇”蒸包子呢？

父母去世后的某年，进了农历十一月，就有人家忙年了。进了腊月门就有人家开始蒸包子。我问姐妹“今年蒸包子吗？”她们头都摇得跟拨浪鼓似的说：“不蒸。吃不了多少，到外面买点就可以了。”我自告奋勇地说:“我蒸。帮你们带点。”她们慌忙说:“你别，务必不给我们带。”我知道她们不是不需要，是怀疑我的能力。这不能怪她们，连我自己心里都没底。

尽管姐妹们一再拒绝，我还是在私底下悄悄地准备着蒸包子的事宜。

首先预订蒸包子的店铺和时间。蒸包子我不想在小镇蒸，想去县城蒸。我们小镇人家包的包子，个头特大，一顿一个吃不了，浪费。最主要的是馅少，一口两口别指望咬到馅。第三口，有可能会咬过了，感觉不是吃包子，吃的是个大面卷子。县城蒸出的包子，小巧玲珑，皮薄馅多，不但吃上去有滋有味，看上去也有模有样。但县城蒸包子的店铺多呢，谁家最好？不知道。于是我想起我的同事，她在做吃食方面，达到至高境界。我就打电话给她，请教蒸包子有关细项。做过居委会领导的老大姐，热心善谈、有能力，在几分钟内她把蒸包子店铺的地址，位置，店主姓名等，都一一告之于我。总结了一下，主要是这家包子馅包得多，面有筋道，卫生，收费不高，还服务周全。

我立即按着老大姐说的，去找这家店铺。这是个早点铺，代卖包子。接待我的是老板娘，长得跟过年的馒头似的白白胖胖的，见人一脸笑，讨人喜。听我说要来蒸包子，说先登记，留下姓名，留下电话号码，写下蒸包子的日期和斤重。老板娘建议日子往月头定定，不忙。我说腊月初六初八，吉祥数字，她说初四以后已被人订满了。我说那就定腊月初二行不？老板娘说，行。斤重蒸多少，我犯难了，蒸多了，万一不好吃，又不能送人，光靠自己家吃到猴年马月？若蒸少了，兄弟姐妹不够匀，也不行。我纠结。“多少斤？”老板娘又催问。我牙一咬:“定四十斤。”登记好，我在屋里打着转自言自语:“先买肉，还是先买萝卜、马齿苋菜呢？”低头忙活的老板娘接话说:“一看你就没蒸过，我告诉你，先买马齿苋菜干。在炒包馅的前两天放在冷水里泡，一遍遍洗，马齿苋菜脏呢。在炒包馅的前一天买好猪肉放在冰箱保鲜里，等到炒包馅这天早上买萝卜、洗萝卜、刨萝卜，放盆中。再洗肉摇肉。马齿苋用热水一焯，甩干，切碎待炒。然后焯萝卜丝，甩干待炒。简单呢。”

听着就不简单，哪有简单的事啊？我突然羡慕起包子铺的老板娘了，能干。还有一个比她更能干的丈夫——包子铺的老板，听说是发面、包包子的一把好手。

这以后直到腊月初二的漫长日子里，我神神叨叨，满脑子都是包子、包馅……走到哪遇着熟人、朋友扯着扯着，就扯到过年蒸包子这事上来了。

那天去菜场碰到孔奶奶，孔奶奶在我们周围一带是顶会弄吃的人，也讲究。听说我要蒸包子，她嘱告我说，炒包馅不能都用素油，素油用多了，馒头颜色不好看，会发黄。多放点猪油。用猪油炒出来的包馅，包出来的馒头有滋有味，扮相也好看……热心的孔奶奶一心想把有关蒸包子的重要知识毫无保留地传给我，一直说，连逗号都没有。

一天亲家母打电话，聊着聊着，又聊到蒸包子这事上来。她说马齿苋菜清洗干净后，用冷水焯一下，焯过压干后要迎着灯光或阳光照看有没有杂东西，一看一准。一把一把看，然后再切碎。

我记着所有热心人的提示，小心翼翼地做准备。腊月初二包包子，初一一定要把馅炒好，冬月二十九晚前泡四斤马齿苋菜干。冬月三十早买二十五斤猪肉(猪前夹)放冰箱保鲜，腊月初一买好二十五斤萝卜洗净，刨好，放盆里备用。然后将猪肉拿骨，除皮，切块。我正焦心思肉皮的吃法，邻居马奶奶来了，她说将肉皮洗净、去毛、焯水、煮熟、切块，放进摇肉机摇碎，包到包子里才好吃呢。马奶奶还说上次熬的猪油渣放摇肉机里摇碎，做包子味更高一等。

吃过午饭，先焯萝卜，甩干备用。后焯马齿苋菜，甩干。灯下照看杂质，看完切碎备用。然后倒菜油(孔奶奶说菜籽油香)用文火把生姜葱炒香，先放肥肉煸炒，再依次将瘦肉、肉皮，猪油渣放入大炒，炒干水分，炒出油，炒出香味来，再放萝卜或马齿苋菜炒，放猪油继续炒，后放盐、味精继续翻炒，炒匀盛起。美味无比的包子馅成功。放入大盆中冷却。

次日下午，我将包子馅送到包子铺。蒸好的包子送给姐，姐夸。送给妹，妹赞。送给弟，弟竖起大拇指，说好吃。老公吃一只包子说一次:“我敢说家‘陀螺(家乡话，意为周围)’没有人家超过我家的。”此时，我心里想的是可惜爸妈这辈子没能吃上我做的包子。

原来，世上有好多事，只要我们肯努力，都能做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