东台/居著培
棉花不再是本地主要农作物,但祖先为种棉而迁徙的那段历史为后人津津乐道。
草房立在棉田中间,屋后有池塘,池塘边有三五柳树和桃树。草房夯土成墙,木质榫卯结构骨架,覆以芦苇篱笆,茅草盖顶。经年累月,那些芦苇茅草都变成深褐色。农具挂在屋梁上。种子装在巴掌大的布袋里,挂在墙上。
屋子正中蹲一辆纺车。外婆端坐纺车前。她的右手握着木柄摇动那硕大的纺轮,左手捏着一根棉条,纺轮带动锭子飞速转动,棉条里扯出一根细线连接到锭子上。随着纺车的转动,那锭子就越来越饱满,到最后,变得像一只沉甸甸的红薯。外婆和村人都自己种棉,自己纺纱织布,衣服床被自给自足。
在我的记忆里,外婆所在的村庄,人们说着软糯好听的方言。母亲告诉我,外公还是少年时,弟兄仨和同族人一起推着小车从海门来到此地。可惜外公在他五十多岁就患病去世。我没有见过外公,只看到他的照片端放在舅舅家的柜子上,脸型端方,眼神慈祥而睿智。本地人把他们称作海门人。海门人肯吃苦,他们白手起家,开荒种地;海门人邻里和睦,有难大家帮,有福大家享;海门人聪明灵巧,他们擅长种植各种瓜果杂粮,粗粝的食物也能变化出诱人的味道……
棉花是海门人最重要的农作物。夏天的清晨,我常常在梦中被母亲叫醒,去棉花地里捉虫。人们把杨树的叶子团成团,拴在竹竿头上,插在棉花地里。蛾子夜里怕冷,躲在树叶间。我们早上拿一只袋子去套,一套一个准。不能等太阳升起,否则它们会全部飞走。
秋天,棉花收获。外婆和母亲把棉花晾在柴帘上晒。晒干了,就坐在帘子旁分拣,把品相好的装在麻袋里预备去卖。我喜欢仰面躺在棉花包上,看碧蓝的天空上那一堆堆白云,想象那是天上的棉花垛。天上的“棉花”白得透亮,比地上的棉花还好看。天上也有小孩吗?天上也有像我这样爱躺在棉花垛上的小孩吗?我常常陷入无限遐想。
当我走出外婆庄子,才发现当年从海门迁来的绝不是少数。从东台新街镇往北,有的整村整村的都是海门人。我读师范时在大丰南阳小学实习,领导老师竟然全说海门话。一次,遇到一位射阳的朋友,他告诉我射阳也是这样。海门人都自言祖先在上世纪初从海门移民过来。天啊,当年到底发生了什么?无数海门人离开相对富庶的家乡,义无反顾踏上茫茫荒滩。草丛中的小路蜿蜒曲折,对于未知的前路,他们何以有那样的信心和决心呀?
再后来我读到了张謇,才恍然大悟。史载:张謇,南通海门人,中国近代实业家、政治家、教育家和书法家。他在中状元的第二年,也就是1895年,奉张之洞之命在南通创办大生纱厂。1901年,张謇等人除在通海、盐阜等地区围垦大片土地、开办盐垦公司外,在东台境内也办过4家公司。垦地数十万亩。废灶兴垦,发展棉植,解决了办纱厂所需要的原料。
原来如此!如今,我驱车经过新街,总会看到张謇高大的塑像立于路边。他额头饱满,眼神温厚。他的脚下,百年前迁徙而来的海门人已经开枝散叶,成为建设盐城新的主力军。棉花不再是本地主要农作物,但祖先为种棉而迁徙的那段历史为后人津津乐道。祖先的顽强和坚韧已经融化在血液中,并一代代传承下去。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