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08版:登瀛
2022年08月25日

炳春大叔

响水/顾舟

孩子们偷偷地捂着嘴笑,大叔也跟着我们笑,他说过年就应该喜气洋洋的,现在日子不愁吃不愁穿,你们爱怎么笑就怎么笑。

炳春大叔是父亲的堂弟,比父亲小十岁。他没读过多少书,以种田、做苦力为生。我小时候经常听说大叔用平板车帮供销社拖废品或棉花送往响水县城,从老家引河集到县城单片二三十公里,天黑出发,天亮回来,拖一趟废品挣十元钱。记不清他用多少个整夜的不眠不休和辛苦奔波换取一家人生活所需。

改革开放后,大叔浑身有使不完的劲,干完自己家里的活,又去帮助村里缺少劳动力的家庭做农活。父亲在外地工作,母亲一个人在家种十几亩地,还在读书的我们只能帮点微不足道的小忙,我家严重缺少劳力,大叔就经常过来帮助我们。

有一年秋季刨花生,月亮升起老高,我和母亲还在田里忙碌,又累又饿的我巴望着能早点收工回家。可是母亲怕第二天下雨,花生泡在水里没法刨,跟我说就是再累也要赶在当晚把花生刨完。当疲惫、饥饿和困倦一次次向我袭来时,大叔拿着刨花生工具出现在我们面前,三下五除二就将半亩花生刨起,并拖到我家大场上。母亲借着月色在场上摘花生,让我到屋里写作业,我偷偷地拿出书包中古希腊神话连环画,将普罗米修斯的脸画成炳春大叔的模样。

父亲读过几年完小,写得一手好毛笔字,每年春节都义务为村里人写对联。有一年除夕,炳春大叔买来红纸到我家请父亲写对联,看到屋里挤满等对联的人,犹豫着没有进门,村里人都知道他平时帮我家做了好多农活,同意他插队让父亲帮他先写,他却连连摆手说自己拿回家写。

年初一早上,我们几个孩子去大叔家拜年,赫然看到他家门上贴着一副对联,歪歪扭扭地写着感谢的话。最具特色的是下联的“谢”字是用笔画了一捺后添上的,就像我们写作业漏掉一个字后添上一样。孩子们偷偷地捂着嘴笑,大叔也跟着我们笑,他说过年就应该喜气洋洋的,现在日子不愁吃不愁穿,你们爱怎么笑就怎么笑。

自从离开村子,与炳春大叔就没有了联系,有什么事情都是弟弟全权处理,今年年初大叔来吊唁父亲我也没能和他说上一句话。前不久,中元节回家祭奠祖父母和父亲,在村里新规划的公墓里看到一块新墓碑,上面写着炳春大叔的名字,以为看错,又以为同名,问了弟弟才知道确实就是我们的炳春大叔。一个多星期前,76岁的他独自一个人到离家两里多的水稻田施肥,不幸中暑晕倒,再也没有醒来。

一辈子爱劳动、爱土地的大叔,最后倒在自己热爱的土地里。村里有人说他直到生命最后一刻都在劳动,一天福没享;有人说他这样走了也挺好,一天罪没受。我不知道说什么,这两天满脑子都是关于他过去的零散回忆,有的模糊,有的清晰,想起那些往事,鼻子酸酸的。

看到炳春大叔与父亲仍然同住一个“村子”,心里颇有些安慰。很感谢现在统一规划的公墓,让同一个村子的人最后依旧是“邻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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