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赵宗彪
侯军先生是认识十二年的朋友,一个可以交心的人,但感觉认识的时间似乎更长。这如同男人看到一位佳人,总觉得原先就见过一样,可能与事实不符,却是内心的写实。但真正地认识和了解他的经历,却是读了这本四川人民出版社出版的散文集《雪霁》之后。在此以前,读过他的《那些小人物》《品茶悟道》《青鸟赋》《孤独的大师》等书和书法诗词。这本《雪霁》是他前几本书的思想汇总,是他退休后文字作品的第一次汇集,也是最彻底的一次自我解剖。
侯军作为一个资深的媒体人、文史学者、书法家,学识渊博,修养深厚,为人谦逊低调,读此书,如与他在花荫下品茗聊天,轻松愉快中,既有知识上的增益,又有思想上的共鸣,还有语言艺术上的享受。许多篇什,值得反复阅读。这本散文集,可以说是侯军前几十年记者职业生涯的一次总结。书中有过往重要事件的深情回顾(第一辑《忆事》22篇),有多年采风留下的对中华大地的思考(第二辑《走过》33篇),还有坦露胸臆的夫子自道式的独白(第三辑《独语》26篇)。如果要作一个简化的分类,那么第一辑是作者与他人的对话,第二辑是作者与历史的对话,第三辑是作者与自己的对话。这三种对话中,贯串始终的,是作者对这个世界的一片赤诚之心。一个作家,能否在书中坦露心迹,不但是作品是否真诚的标志,同时也是作家人品的试金石。
侯军作为全国报纸副刊界的标杆人物,久负盛名。他一直践行着“记者必须学者化”的理念,并取得了骄人的成就。这本《雪霁》,可说是最形象的说明书。其中涉及的范围,除了新闻本身的业务,还有茶文化研究、艺术、书法、宗教、民俗等诸方面,而且作者本人对这些领域,都有比较深入的研究。《雪霁》一书本身,就是一个文化的品牌:除了书的内容非常耐读,序言是香港中文大学前校长、著名学者、教育家、散文大家金耀基所作,封面那酣畅淋漓的行书书名,是书法家陈浩的妙品,那幅神态毕肖的木刻肖像,是版画家王炜的精心之作,可谓四美俱矣。
《雪霁》一书中,有许多内容让我印象深刻。一是侯军先生的求学问道的经历,他的刻苦自励,他的勤奋努力,他的博览群书,既可看作是他文化成就的前因,对于读者而言,也是最好的励志故事。侯军没有进过全日制的大学深造,他以自己的努力,以数十倍于常人的学习、数以万计的藏书填补了这一空白,并以自己的真才实学证明,学识与文凭无关,学问也不可能有神话。二是侯军的家庭氛围,充满了文化气息。他的妻子、女儿,都可谓“不爱红装爱文化”,生活上甘于清贫而愿意花更多的财力、精力去做精神上的贵族,且有勇气长期坚持。特别是侯夫人李瑾,在拓画领域,女儿悦斯在古典诗词方面,都卓有成就。他们一家人联合创作的《诗艺盈门》全国巡回展览的成功,是开辟艺术新领域的标志,也是生活艺术化的一个成功范例。这样的家庭,在全国,也属凤毛麟角。三是侯军的纪游文章,都有着厚重的文化内涵,不是浮光掠影的应付之作,而是如高山密林之下汩汩而出的石上清泉,是他长期厚积薄发的结果。他为所探访之地写成的文章,成为当地的文化名篇。如他游历我的故乡台州后,写了《寒山洞》《花板情结》《隋寺隋梅隋塔》三篇,对当地的历史与文化,都有着自己独特的见解与感想。如对台州花板的“完全是一种类似国画的浅浮雕风格”“更有书卷气”的发现,就因为他们夫妇本身就是这方面研究的行家,见识既多,行迹又远,自然有比较与鉴别的能力。我相信,这样的文章,定会在当地久远地流传。
西哲黑格尔说过,一个民族有一群仰望星空的人,他们才有希望。以我的理解,中国从孔子开始,从来都不缺这样的仰望者,他们或高唱赞歌,或批评现实,或呐喊“为天地立心为生民立命”之类,最牛的,也无非是“平时袖手谈心性,临危一死报君王”。但是,所缺少的,却是脚踏实地的践行者,大家都是才高八斗之人,都拿着点睛的画笔,等着五斗以下的人去画龙,然后去点睛。于是,我们的理想越来越豪华,现实却越来越下沉。而侯军先生,却是一个既仰望星空、又提着一盏灯笼的夜行者。
星空固然美好,毕竟不是阳光普照,星光也常常会被乌云遮盖,而大地依然需要光明。侯军先生近年来,默默地以一己之力,写文章、办展览、做公号,不断地更换蜡烛,努力将自己的灯笼举得更高,以照亮更多的大地,也以此鼓舞着更多的同道们:一个人提一盏灯笼,不但可以照亮自己的路,更多的,则是给同道们以勇气。正因为他如此强烈的文化使命感,让我非常钦佩。在他的《寄荃堂》公号上,我一直是勤奋的留言者。我做不了优秀的运动员,但我会努力做一个好观众,让自己的掌声,给前行者以激励,让他们知道,在他们提着灯笼前行的时候,有许多人,虽然未必有能力点火和提灯,但也向往光明,是他们的同道。也以自己的掌声,给自己以鼓励,让看不见灯光的人们,知道自己并不孤单。
人生而孤独。人总是企求他人的理解和合群。这永远是一个悖论。一个夜行者看见星光固然高兴,但是,如果看到大地上都有着星星点点移动的灯笼,会更加兴奋,也将非常欣慰。一个民族的文化,本质上就是一代代的人们为了自由生活而不断努力奋斗的历史。在《史记》里,如何拯救赵氏孤儿?做忍辱负重扶孤成立的程婴,比做慷慨赴死的公孙杵臼更艰难;在当年的楚国,报仇雪恨做一个人的伍子胥,比沉江自尽的忠臣屈原更让人敬畏也更有人文价值。作为一个文化的生产者和传播者,侯军以自己长期不懈的辛苦努力,以高水平的文化创造和古君子之风的为人,在中国副刊的同行中,在他所行走经过的地方,在他的公号所到达的地方,给人们以榜样,让人们知道,“德不孤,必有邻”,给人们以不断前行的勇气。
现在的世界,信息过剩,出版海量。在大陆,每年的纸质出版物也数以十万计。也许,《雪霁》一书,最终会淹没于浩如烟海的出版物中。但是,它在朋友和同道的心中,是不可忘怀的。人生一世,仰观宇宙之大,俯察品类之盛,都有可以让人欣喜之事。《雪霁》这样的作品,就像当年佛教名刹天台山国清寺的隋梅一样,会绽放出更加夺目的光彩。正如侯军先生在游天台国清寺后所写的诗句那样:“幸赖天台藏古寺,犹存灌顶种寒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