市区/陈俊江

以欢喜心看风景，时时处处好风景。能做到这样，就会欣然发现自己不经意间积攒的许多小美好。

草薰风暖，蔷薇新开。年年岁岁花相似，岁岁年年情不同，同是花前流连，随阅历、心绪的不同，感受也会不一样。

从前，乡村篱边一般种瓜点豆，即使栽花，也是月季、栀子花为多，蔷薇是不受待见的，因为蔷薇有刺，乡人称之“蔷蘼钉子”，不让小孩碰的。月季也有刺，但月季长得玲珑，而蔷薇太“泼皮”，要与“有用”的植物争水抢肥，还挡光，只有场院开阔人家的墩子边才偶尔见到蔷薇。野蔷薇倒是很常见，在圩子河坡上、杞柳灌木间，兀自寂寞芬芳。野蔷薇花色素净，但花香率性，香得野蛮。花头也多，团团簇簇，前翻后起，接力赛一样能开好久。蔷薇开了，空气里酝酿着丰盈与成熟，菜籽饱了，麦子秀了，青蚕豆串成串煮熟，夏就来了。

那时小，哪里懂风景，蔷薇更多呈现为季节流转的一道背景。觉知蔷薇之美，要到中考前，有一天走过砖墙草盖的办公室，无意间听得一位年轻的物理老师在朗声诵读，我一好奇，一驻足，就撞见了一首唐诗，“水晶帘动微风起，满架蔷薇一院香”。多美，蔷薇原来如此风雅。那景那情有些撼人，我当时不知如何形容，后来学到一个词叫惊艳，正是那感觉。

长大了，便多了对季节的敏感，读书时喜欢把诗文意象搬到生活中来，便多了感慨。这时再看蔷薇，就不只是单纯的明艳，团花簇锦间无端生出了几许闲愁。“东风且伴蔷薇住，到蔷薇，春已堪怜”，一个“怜”字，道出对春光的爱惜与眷恋。蔷薇开，春已老，春归何处，寂寞无行路。黄山谷奇思妙想，欲跟黄鹂鸟打听春的踪迹，黄鹂“间关间关”说了一通，却是听不懂，“百啭无人能解，因风飞过蔷薇”。古今蔷薇诗词当中，这一首的格调大概最为明快了，依然难掩惜春之意。

惜春，就是惜韶华。林花谢了春红，太匆匆。人生华年岂不也似春光？似，却又不似。因为，春风可以又绿江南岸，春风却是不染白髭须。时间的长河里，万物皆是过客，花也一样，人也一样。看到蔷薇，想到春尽红颜老，自是容易黯然神伤。

几番风雨，匆匆春又归去，花自飘零水自流，为赋新词强说愁。我亦飘零久，而正是因为经历了雨横风狂，如今再看蔷薇，换了想法。花开，凝视过，心动过，这就足够了。何况，蔷薇一开，热情爽朗的夏正款款走来。以欢喜心看风景，时时处处好风景。能做到这样，就会欣然发现自己不经意间积攒的许多小美好。

譬如，很久以前，学校南楼前的花圃中，几丛蔷薇开得挨挨挤挤的，清香可人。我和爱人立于花前，微笑。我此刻想起的不是蔷薇花，而是那时的一脸阳光，秋千架上春衫薄。

再譬如，小时候看蔷薇那感觉，多么简单，多么率真。长大了才知道，最好的爱情就是这样的，没有理由，一眼忘不了，一世情缘。长大了才知道，蔷薇花语就指爱情，表达的是蓬勃的生机与美好的憧憬。

这样想着，心下光明清和，如回少年辰光。少年也单纯，看花便是看花，喜欢便是喜欢，无忧无虑，自在欢喜。

这样想着，就十分期盼回到校园，园中夏意渐渐丰满了吧。又一季蔷薇争妍斗艳，院墙上的“花瀑布”流光溢彩，葳蕤生光，全是夏的热烈与昂扬，哪里听见惜春的喟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