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记者 张兆领

大洋湾的晨光透过窗棂，洒在钱万春的工作室里，木屑如细雪堆积，空气中浮动着樟木的清香。年过半百的钱万春正俯身雕琢一件《煮酒润丹青》，刻刀在椴木上游走，刘备与张飞的衣袂渐显飘逸，五分钟内已换了七把刻刀——三角刀拉发丝，平刀修轮廓，圆刀塑肌理，每一把都像他的老伙计，精准传达着指尖力道。作为钱氏木雕第五代传承人，这位江苏省级非遗“亭湖木雕”的核心传人，已在刀锋上坚守了三十余载。

“木雕是苦出来的手艺。”钱万春摊开右手，无名指上的老茧比树皮还厚，虎口处深浅不一的刀痕是岁月的勋章。14岁跟着父亲学艺时，他的第一课是磨三个月刻刀，锋利的刀刃常将手掌划得鲜血淋漓。最考验人的是粗胚雕刻，需用蛮力将原木凿出轮廓，年少瘦弱的他特意练握力器增劲，常常累得吃饭时握不住筷子。一次钻孔拉花，钻头擦过大腿划出很深的伤口，他简单包扎后继续干活，“木头也有灵性，你敷衍它，它就不会给你惊喜”。

这份执着让他在技艺上步步精进。1986年，他拜东阳的木雕大师许锡义为师，成为关门弟子，系统习得混雕、透空雕等绝技，后又进入艺术院校深造，将美术理论融入木雕。如今他的绝活，是他自己开创的“多层叠雕”技法——在四公分厚的木料上，将浅浮雕、镂空雕、圆雕等技法叠加，使作品层次多达五层，《喜上眉梢》中梅花枝丫交错却互不缠绕，花瓣薄如蝉翼，正是这种技法的巅峰之作，最终被中国国家博物馆收藏。

钱万春的刻刀从不止于复刻传统。他将速写技法融入木雕，让人物线条更显灵动；把敦煌飞天、少数民族纹样搬进作品，打破传统题材局限。一件《九龙戏水》屏风，他耗时半年，将散点透视构图与木雕工艺相结合，九条龙神态各异，龙鳞用斜刀层层剔刻，光照下竟有波光流动感，最终斩获中国工艺美术大师精品博览会金奖。他的工作室里，上百把刻刀大半是亲手打造，“别人的刀顺手但不合心，自己淬的钢，知道在哪下刀最得劲”。

在他眼中，每块木头都有“前世今生”。选料时他会蹲在木料场观察数日，老樟木适合雕花鸟，黄杨木宜做人物，就连树结、裂纹都能化为创作灵感——一段有虫眼的枯木，在他手中变成《寒雀图》里的残枝，虫眼恰好成了雀鸟栖息的树洞。雕刻前他从不用草稿，“图案早就刻在了心里”，《孝道》作品中，老母亲的皱纹用细刀反复刮刻，每一道都藏着对亲情的体悟，这件作品也摘得江苏省雕刻大赛金奖。

如今钱氏木雕已列入省级非遗，他在竹林大饭店、大洋湾景区设立了展示馆，带出30多个徒弟，还常去学校授课。“以前害怕手艺传不下去，现在年轻人愿意学，我就倾囊相授。”他拿起一把给徒弟磨的刻刀，刀刃在阳光下闪着寒光，“这门手艺要走下去，既要守得住传统，也要跟得上时代”。

暮色降临，钱万春仍在工作。刻刀轻敲木头的“笃笃”声，与远处的鸟鸣交织成韵。他的桌上，近百个奖牌静静陈列，从中国文博会金奖到“艺博杯”殊荣，见证着刀锋上的坚守。当最后一刀完成，《煮酒润丹青》中张飞的酒盏仿佛泛起涟漪，这尊融合了传统技法与现代审美的作品，正像他的人生——在坚守中沉淀，在创新中绽放，如同他刻刀下的花木，永远春华灼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