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虹雷
陈三每天早上起来的第一件事就是巡查庄头河。他是这条河的保洁员。他提着用竹圈撑开口的蛇皮袋，扛着一根长竿网兜，看到河里有飘落的树叶，或是大风刮落的塑料袋，就捞起来装进蛇皮袋，最后倒进庄后路上的垃圾桶。他负责这段一公里长的水面大多是干净的，只有犟奶门前那段最让他头疼。
如今六十来岁的犟奶本应称蒋奶，只因她遇事爱与人死犟，占理不说，明明错了她也与你犟到底，不犟得对方认输不罢休。蒋爹和她犟了一辈子，直到闭眼也没犟过她。庄邻们都知道她这脾气，遇事不再和她犟，只是把蒋奶叫成了犟奶。对此，她并不生气。
农庄是沿着小河铺开的，当年的规划是为了各家用水方便。在用上自来水之前，家家还都护着门前赖以生存的小河。后来自来水装上了，门前的小河就成了垃圾场，草堆堆在河边，厨房的下水直接排到河里，灶膛里掏出来的草木灰以及打扫庭院的垃圾统统倒到河里。时间一久，本来清澈的小河就成了污水沟。县里洁水行动开始后，镇里出资疏浚了这条河，每公里还配备一个保洁员负责清理水面，每家每户还送上一张《河道保洁告知书》，明确告知河道保洁与村民自身利益密切相关的重要性，同时还在庄后路上摆上垃圾桶。自此，村民们家家都一改以往陋习，遵规洁水，只有犟奶仍然我行我素，把馊了的饭菜、洗锅抹碗的污水、屋里屋外扫下的垃圾，还是倒到河里。
陈三发现犟奶门前头一天捞得干干净净的河面又漂起了几坨垃圾，其中还有饭菜。这时犟奶正在场边浇水。陈三说犟奶你也太不体谅人了，昨天我才捞干净，你今天又倒上了，难不成屋后的垃圾桶你几步路都不能走吗！
犟奶说，你不懂，我把饭呀粥的倒到河里，是喂鱼！
你把水弄脏了，别说鱼了，就是癞蛤蟆都养不活。
犟奶有些不高兴了，说这么大一条河，一星半点的就把水弄脏了？你保洁是拿工资的，拿工资就要做点事。他不倒你不扔的，那要你这个保洁工做什么！
其实陈三也是个得理不让人的主儿，听犟奶这么一说，顿时有些来火了，说人家都能保持门前这水面清洁，就你犟奶特殊。你如果这样说呀，那我就去找河长了。
犟奶轻蔑地笑了声，河长咋的？河长能扳块砖头把天砸出洞来！
陈三晓得和她犟，犟不出个子丑寅卯来，水里的垃圾也没捞，走了。
不一会，河长来了。河长是村委会主任，也是村里所有河道保洁的第一责任人。河长晓得犟奶的脾气，只能好言相劝，可犟奶不听，还说，江山易改，秉性难移，我这么大年纪了，还想改？改不了啦！她说着瞟了陈三一眼，骂道，哪个杀千刀的看不惯，有本事叫派出所的人来把我抓去坐牢好啦！
油盐不进，河长也无法。
三天后，犟奶早上起来往河里倒草灰，发现河里多了两根竹竿。竹竿不粗，一根在东，一根在西，横在水面上，之间的距离正好是她家门前水面的长度。开始犟奶还以为是哪家丢在河里漂过来的，再仔细看看，发现不对劲了，竹竿上面还扎着三道铁丝，下面好像还坠着什么东西。犟奶看着看着自个儿笑了：陈三啊陈三，你玩这把戏就想拦住我呀，做梦吧！
犟奶开始并没把这两根竹竿当回事，她还是和以前一样，什么东西还是往河里倒。随着盛夏的来临，河里的杂物越来越多，她发现河里的水渐渐变黑了。清晨起来，站在河边还闻到一股臭味。这时，她终于明白陈三放这两根竹竿的用意了。这个杀千刀的！她心里骂着，从屋里拿来钉耙，她要把这两根竹竿拽上来，用斧子把它剁碎当柴烧。可钉耙太短了，只够着竹梢，距那扎着吊坠的铁丝还有一庹长。咋办呢？犟奶在河边站了一会，然后脱下拖鞋，拄着钉耙下水了。
靠岸的一根铁丝够着了，犟奶用钉耙沿着铁丝下去勾起了铁丝捆着的几块砖。她把砖头解下来又丢到水里，再拽那竹竿，可中间和对面河边还有两道铁丝拴着，竹竿拽过来又弹回去，拽过来又弹回去。犟奶明白了，不把中间那道铁丝解下来，这趟工夫就算白费了。她双手拄着钉耙，试探着向河中心慢慢移动。可刚移动两步，犟奶突然感觉脚被什么东西咬了一下。她心头一沉，知道是自己扔下来的破碗碎瓶之类的东西扎着自己的脚了。她不敢再往前走，支撑着抖动的双腿举起钉耙够那中间一道铁丝，可够来够去，就是够不着。就差这么一点点，不能就这么算了，她心里说着，抬脚又往前挪了一步。犟奶晓得越往前走河水就越深，每挪一步她都十分小心，可十分小心的犟奶还是因脚下一滑把自己滑进了深水里。
钉耙也不知丢在了何处，不会弄水的犟奶只有在水里双手乱划、双脚乱蹬胡乱扑腾的份儿，别无他法。也许犟奶命不该绝，和往常一样，每天清晨就开始巡河的陈三此时正好就在不远处的河边，听到水里的动静，他急忙跑了过来，一看犟奶正在水中扑腾，连忙下河把她拉了上来。
还好，犟奶只是呛了几口脏水，无大碍。
看犟奶脚上流血，陈三连忙端盆水把犟奶脚上的淤泥洗干净，找块布给她包上。
犟奶有些感激了，说陈三啊，今儿要不是你，我恐怕就要去见老头子了。
陈三说，不会的，你犟奶的命硬着呢！继而问，你要弄走这竹子，怎不跟我说一声呢？
犟奶说，竹子就是你放的，我叫你弄你就弄了？
陈三说，放这竹子，是不让垃圾漂到人家门前。你只要不往河里倒垃圾，我就把这竹子弄走，还把这河里的脏东西清理干净。
犟奶没有立刻回话，过了片刻，说，你弄吧，我不倒了，什么都不倒了。我这脚，都是自己作贱带来的祸，还能乱扔东西！
陈三笑了，问，你不和我犟了？
犟奶摇摇头，认真说，不犟了，保证不犟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