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吕文宾
高先生是老家小镇上的一位说书先生。
四十多年前,老家小镇十字街北十几米远的地方,有一座规模很小的文化站,它是当年镇上唯一一座公共文化场所,高先生就在这里说书。
高先生说书时,已有六十多岁,一米七左右的个头,身板虽略显单薄却非常精干,和蔼可亲,目光炯炯有神又有些犀利,能说会唱,逗趣搞笑。
高先生说书都是在晚饭后。每晚先生尚未开说,文化站里的小书场早已被来自十里八乡的观众围得水泄不通。小书场的座位不多,一排排竹片编的长条凳,每张条凳上能坐十来个人,来得晚的人就只能被挤到小书场两边过道或最后面靠墙的地方站着了。“站座”也挤不下时,就只能退到大门外“旁听”,透着窗户玻璃看先生表演。十里八乡的乡亲们都爱听先生娓娓道来的一个个活灵活现、惊心动魄的历史传奇人物、神话传说故事。那会儿我虽然只是个小不点儿,但每天一吃完晚饭就撒腿直奔文化站,是个正儿八经的“高粉”、听书迷。也正因“沉迷”于先生说的书,才让我迷恋上中国古典文学,点燃我的文学梦。
文化站的小书场有个砖砌的小戏台,戏台中央摆放着一张不大的“场面桌”,桌边支着鼓架,桌上一副快板、一把折扇、一块醒木,旁边还有一面锣,这些就是先生的全部“家当”,由先生一人操作。每晚七点一到,先生穿着长衫神采奕奕从后台“登场”。
“上台说书招呼人,躬身众位听书人,我把招呼来打过,大家安心听书文,说书若有不到处,还请大家来指正。”开说前,先生总会先干咳几声,紧接着就在快板和鼓锣的伴随声中开启每晚“故事会”序幕。先生的干咳不是身体有恙,是清嗓,意在吸引台下听众的注意。
“话说绍兴十一年,宋金和议停战之后,宋高宗一心想解除张俊、刘光世等四大将的兵权,可宋高宗万万没想到,唯独岳飞誓死不从,坚持要打,并立下誓言不收复中原誓不罢休,这让宋高宗和秦桧深感不安……”先生说书的“料”大都出自《三国演义》《水浒传》《杨家将》《岳飞传》《五女七贞》等书籍。先生每晚眉飞色舞地讲述着历史和民间传说故事,故事情节环环相连,跌宕起伏,扣人心弦。为了让台下观众如临其境,先生还用生动幽默的语言,逐一勾画出故事中不同人物的性格特征、思想面貌和气质风度,就连故事中人物活动的场景也一一“摆”在观众眼前,一言一语甚是传神。每每说到情节悲怆时,如泣如诉,催人泪下;说到喜庆的段子时,又诙谐幽默,让人捧腹不已;说到金戈铁马、两军对垒时,嗓音高亢,激情飞扬,让人不免心惊肉跳。说到关键之处时,不时拍一下醒木。时不时来段快板、打个锣敲个鼓,有说有唱,引人入胜,百听不厌。台下更是掌声、喝彩声不断。
“欲知后事如何,且听明日分解”,意犹未尽的“故事会”总是在情节最紧张、最关键、最激烈时,戛然而止。有时一个长篇故事要接连听上半个月,声情并茂的说书比自己在家看书更过瘾。
先生说书的特点是眉目清楚、语言丰富、表演细腻。据说先生说书的“绝活”是家传,早年一直跟着其父亲四处周游“练摊”。后来老家小镇的文化站开辟了小书场,先生这才有了固定的落脚点,有了安身之处,从此也不再为生计四处奔波了。先生在镇上文化站说了有近十年时间的书,在小镇长大的小伙伴都听过先生说的书。先生后来一病不起,之后就再也没去过书场,镇上的文化站再也没了说书人。
世间生意甚多,唯有说书难习。如今,说书早已淡出市井。一晃四十多年过去了,每每回到老家,我还是要到镇上的文化站旧址看上一眼,因为那里有我的儿时,有高先生说的书,是我文学梦开启的地方。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