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徐升
“心地才是最远的荒地,很少有人一辈子种好它。”《在荒野》一书中,作家刘亮程以质朴而有味的笔触,书写着对故土数十年如一日的深情守望。旷野、黄沙梁、人迹罕至的小村庄……旁人眼中荒芜的存在,却是刘亮程丰盈富饶的精神家园。他关心这里的一草一木、一虫一鸟,全身心感受着冬夜里一捆柴火带来的温暖与踏实、野地上一片麦子即将成熟时的欣喜与焦急。
人在荒野上独处的时刻,是最能洞察乡愁如何滋长的时刻。作者曾在年轻时独自前往远离村庄的野地看守麦垛,在旷野上独居的十几天让他对生命的来处和归途有了更深刻的体悟。面对夜晚一阵不可捉摸的狂风时,面对远方一棵枯死后又突然长出许多新枝叶的老胡杨树时,面对小径上一头饥肠辘辘的野狼时,他第一次体会到纯粹的孤独与恐惧。因此他猛然惊觉,人们之所以眷恋着故土,是因为脚下的大地和人的诞生、爱恨、病痛、衰老与死亡紧密相连,当人们失去在乡土中生活的痕迹,失去与故人的联系,乡愁也就不可避免地趋于虚无。
人在荒野上漫步的时刻,是最能感知万物本真状态的时刻。在原野上独居的日子里,作者以赤子般的好奇与虔诚,最大限度地融入自然,关心平日不曾留意的种种事物。他沿着窄窄的土路前行,一探野兔如何奔波、进食、休憩;在麦地南边的绿草地上陷入满足的睡眠,享受这丝因灌溉水流越轨而偶然萌发的生机;将自己的笑声加入一片野花忍俊不禁的盛放,观察蚂蚁、蜣螂和老鼠的生活日常和年底的收成。荒野所容纳的生命博大、自由且顽强,为他未来离乡后的漂泊旅途提供了恒久的心灵能量。
人在荒野上生活的时刻,是最能留下生命独特印记的时刻。这些印记构成了具象化的乡愁与回忆。譬如炊烟,在刘亮程笔下,炊烟是村庄的根,它的形态恰如村里人际关系的“晴雨表”。村里有两户人家,原先关系好时,连炊烟也情意绵绵地缠抱在一起;后来有了矛盾,火暴脾气的一方干脆挪了自家烟囱的位置,两家的炊烟也因此而“老死不相往来”,从此各飘一边,泾渭分明。五花八门的炊烟映照着独特的生活习惯:烧麦草时是软软的黑烟,风一吹就趴倒;烧梭梭柴是硬实的青烟,在风中兀自直冲天际;倘若烧盐蒿子,则是一股呛人的黄烟……炊烟袅袅,看似易散,实则是人在荒野上留下的有力痕迹。这一条特殊的脐带,人们通过它将自己和天地连接在一起,源源不断地汲取着生长于斯的力量。
“我熟悉你褐黄深厚的壤土,略带碱味的水和干燥温馨的空气,熟悉你天空的每一朵云、夜夜挂在头顶的那几颗星星……我的故土母亲啊,当我在生命的远方消失,我没有别的去处,只有回到你这里——我没有天堂,只有故土。”作者用朴素且充满诗意的文字,完成了对荒野的深情告白,触动了所有怀揣乡愁的人们心底那根共通的琴弦。
无数个村庄在时间的洪流中湮没,无数种乡音在岁月的大风中飘逝。刘亮程徘徊在通向荒野的小道上,捡拾着一块又一块饱经风霜的记忆之石,搭起一座守望乡愁的庇护所。我们在他笔下的旷野中跋涉,期待着有一天也能到达属于自己的心灵家园。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