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谢建骅
时光如白驹过隙,在闹钟这匹骏马“嗒、嗒”声中又将跑完一年的路程,转眼间,又进入腊月。走在大街上,居民楼阳台上挂着的一串串香肠、腊鸭、腊鸡、腊肉、腊鱼等,似乎在广而告之,“年”离我们近了,年味愈来愈浓了。眼前的情景,又让我想起家乡的年味。
家乡是里下河怀抱里的一个小村庄,人称水乡。一进入腊月,水乡人似乎就忙碌起来了,一应筹备着“年味”的事儿。水乡人家都会腌制一些咸货过年,鸡鸭鹅都是家里养的,猪肉也是家里现成的。屋檐下,晾晒的有腊肉、腊鸡、腊鸭、腊鹅等,腊鱼当然更少不了。当年父亲给生产队罱泥,天天都收获不少鱼虾,母亲就把大些的鱼拣出来,腌在缸里,准备留着过年。那时,在屋檐下晾晒最多的就是腊鱼,一串串,一挂挂,成了水乡一道年味的风景线。
“糖果祭灶,新年来到”。家乡有祭灶的风俗,为了表示对灶王爷的感激之意,家家都要祭灶,灶王爷神像两边的对联是:“上天言好事,下界保平安。”在灶台上供上糖果,燃香,放鞭炮,进行辞灶仪式。辞灶一过,年味就一天比一天浓起来。
先是扫屋,又叫掸尘,将一年的积垢去除,干干净净地迎接农历新年的到来。之后糊墙、贴年画。那时,家家住的是土坯茅草房,墙壁凹凸不平,黑乎乎的,每年过年前,爷爷都要从学校带回一些旧报纸让我们把墙壁糊上,这样既光亮,又好看,也营造了家庭的文化氛围。贴在墙上的旧报纸,也成了我们的“课外读物”,有事没事时总对着墙上的旧报纸,看图片,念文字,津津有味。
童年的印象中,最让我感到兴奋的就是贴年画啦!“年年有余”“送福童子”“过新年”“五谷丰登”“事事如意”等,年画颜色鲜艳,画中的人物形象栩栩如生,煞是好看。
年画买回,我们兄妹几个就在哥哥的指挥下开始挂贴,各人也选上一幅贴在自己的房间里。哥哥一边指挥,还一边为我们讲解年画里的故事。
我最喜欢的是《年年有余》,一个白白胖胖的小孩,抱着一条大鲤鱼,活灵活现,小脚丫踩在荷叶上,有荷花的衬托,真是好看,贴在我的房间里,我高兴得手舞足蹈,嘴里不停地欢呼:“过年啦!过年啦!”
在家乡过年,一定能吃上香喷喷的炒米。这种炒米不是小转炉转出来的米粒,也不是烤箱里烤的爆米花,是大锅里炒出来的,故称“炒米”,这也是家乡一种特产。多天前,母亲就开始张罗炒米的事宜。炒米师傅来了,母亲用米箩把糯米淘净晾干,父亲就在灶后烧火温锅,只见师傅把一包黑乎乎的沙粒倒进锅里,然后倒进糯米,不停地挥动大铁铲翻炒,不一会儿,锅里的糯米就发出“噼啪、噼啪”的爆裂声,米粒渐渐变大,炒米香在灶屋里弥漫开来,在一旁观看的我们早已急不可耐、垂涎欲滴了,炒米起锅了,白花花的。母亲知道我们馋了,拿来小碗,每人盛上半碗,让我们解解馋。刚出锅的炒米,吃到嘴里脆生生地响,顿时满口生香。
年根岁底,家家都在忙年,走在巷道里,到处可以听到水乡人家炒葵花子、花生、芝麻的声音。这时,水乡人家开始蒸包子、年糕,制作鱼圆、肉圆、藕粉圆等,巷道里飘满了馨香的年味。
腊月二十四过后,祖父忙着为乡亲们写春联。祖父原本是一位教师,一直任教于村小学,他不光教学一流,毛笔字也写得特别好。平时乡邻们要是遇上新建瓦房上梁、儿女的婚庆等喜事时,总要请“老先生”上门写楹联,写福字。为乡邻们做事,祖父也喜欢,每年写春联当然更不例外。那时,春联都是手工写,总有很多村民拿着红纸来祖父这里请他写春联,常常是送了又来,来了又送,一拨又一拨,让祖父忙得不可开交。尽管这样,祖父总是乐呵呵的。那时我已上学,常在一旁为祖父打下手,忙这忙那的,看祖父写春联。
春联的内容也写得新鲜、时髦,能切合农村的实际及乡邻们的情况、喜好去写,深受大家喜爱。春联的内容大多是他平时从广播中、报纸杂志上收集的,同时,他也根据不同的行业、工作自编春联。比如哪家是搞养殖业的,哪家是从事运输行业的,哪家是经商的,或从事其他职业的,祖父都能分门别类给这些乡邻恰当地编写春联,并顺应社会发展的形势、人民的幸福生活去编写。有一年,祖父给一家从事养殖业的人家编写了这样一副春联,“水满玉池红鲤跃,春回大地鲜花开。”横批是:“人勤春早”。这位乡邻看了十分高兴。给村上一铁匠铺写春联,内容是“锤声叮当打制上好器具,风箱呼啦迎来红火生意”,横批是“安居乐业”,写春联时,铁匠师傅也在场,可他不识字,春联写好后,祖父便念给他听,铁匠师傅听了马上咧开嘴笑了。微笑里蕴含了乡邻们对祖父所写春联的称赞,也是对祖父所付出劳动的认可。
每年,祖父总是先忙着写完乡邻们的春联,最后才写自家的春联。
忙年中,最为辛苦的莫过于舂年粉。那时没有磨面机,年粉全靠石臼舂。过年,因舂粉的人家多,两个生产组上百户人家合用一台臼,舂年粉需要预约排档。轮到我家舂年粉,是腊月二十四的晚上,母亲收拾好碗筷,就早早地挎着米箩去舂房等候了。
开始舂年粉了,母亲负责管臼,糯米倒进石臼后,总有些会迸出来,母亲就用芦稷刷不停地往臼里刷,动作敏捷、自然、协调。数九寒冬管臼是冷而辛苦的,长时间盘腿坐在地上,腿麻得难受,只见母亲常常把手就着嘴边哈气,或不时伸伸腿。
父亲负责舂粉,我和哥哥在后面轮流帮着踩杠,舂粉是很费力气的。父亲舂了一会儿热了,便脱掉棉衣,穿着单褂。我们呢,第一次舂粉,就像大姑娘坐轿子——头一回,很不适应。不过,踩了一会儿就慢慢地适应了。
俗话说:“白圆子好吃粉难舂”,年粉要舂上八个多小时才能结束,那天等家里舂完年粉已是破晓时分,外面鸡鸣声声,喧闹着熟睡的水乡。等我家收拾好东西,又是另一家了。每年,舂完年粉就像是完成了忙年中的一项大任务似的。
唱大戏,过大年,是水乡人一年一度的企盼与等待,这也是水乡里最有年味的事儿。那时人们文娱生活贫乏,只有过年才能看上大戏。每年过年,村里都要排练戏曲。进入腊月,村里就会安排人员搭班排戏,戏班人员白天参加生产队劳动,利用晚上时间排戏。
排戏的地点就在我们小学的教室里,学校离我家很近,排练节目“咚咚锵”的锣鼓声、二胡笛子声,把水乡的年味闹得浓浓的。这悦耳的声音,也常常撩拨得我们悄悄去学校爬上窗台偷看,或搬几块土坯垒在墙下,站上去隔窗看,那时我们村排练的戏剧是《珍珠塔》。腊月二十四以后,戏班排练就进入紧锣密鼓的时候了,日夜排练不停,台上一出戏,台下十年功。这时,村部前的戏台也搭好了,披红挂绿,演出照明用的汽油灯具也调试好了。水乡里河多沟多,隔河千里远,为方便河对岸的村民走近路来村部看戏,村里还临时设置了摆渡,一应准备着,忙碌着,等待大戏上演。
除夕晚上的年夜饭,是我们最为盼望的,桌上摆满了以腊味为主的菜肴,一家人吃着母亲做的年夜饭,津津有味,开开心心,气氛热烈,父亲斟上一碗自家酿制的糯米酒,我们以茶代酒,轮番向父母敬酒。那时的年夜饭,虽不丰盛,但就是觉得特别美味,让人心生对家的眷恋。
虽然离开家乡多年,但留在舌尖上的年味、水乡人忙年的情景却难以忘怀,每每想起,总有一种难以割舍的酽酽情愫涌上来,沉醉在心头。
腊月又至,农历新年的脚步声近了,年味又渐渐浓了,回家过年是我们一年中的期盼,是父母心中的等待,似乎又听到母亲在呼唤我的乳名,看到母亲拄着拐杖倚在门边等待我们回家,品尝她早已准备好的年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