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吴洪春 嵇绍玉
一
上世纪80年代,随着央视《话说长江》开播,一首《长江之歌》风靡全国,激起人们对长江和祖国无限深情与挚爱。长江,在祖国儿女心中成为一条生命的河流,一条自然与人文交响的河流,一条展示民族繁衍生生不息充满活力的河流。
如今,孙晓云先生《大美长江》书法手稿在盐城举办特展,再一次把人们带进长江的源远流长,带进长江的青春未来,带进长江的激越豪迈,带进长江的深情婉约,带进长江奔流澎湃和与祖国同行的铿锵足音。
二
“江南”,最富诗意的名词。
书法艺术诞生于华夏沃土,无不打上区域文化的烙印。孙晓云书法特质,最让人想到“江南”这一文化元素。
“数声牧笛传新曲,一弯耕犁试春分”。“江南”,这个被乌篷船、青石桥、油纸伞、鱼鳞瓦滋养的水土,也给书法烙上最妩媚最秀丽的色彩,流派彩云幻漫、书家灿若群星。也许从东吴立国开始,江南书法就与草长莺飞、小桥流水、杏花春雨相依相偎,曹不兴、顾恺之、陆探微等,开一代书风。汉魏后,周文矩、顾闳中、董羽、赵干,书法隆誉蜚声大江南北,从晋会稽兰亭修祓礼,到唐李邕“独步有唐四十年”,再到明“吴门书派”,江南书法就这样生出杨树岸晓风残月的大大胎记。宋苏轼有诗“江左风流王谢家,尽携书画到天涯。却因梅雨丹青暗,洗出徐熙落墨花”,正是这一现象的极好写照。
孙晓云,享受着江南的画栋帘卷、苍山落照,其书法自然渗透着江南的浓浓气息。其一颇具精致飘逸之风。纵观《大美长江》中的篇什,与北方书家相比,也许少了一些雍容矜持,与民间艺人相比,也许少了一些清淡寂寞,但每幅书作都生发出精致、娴逸之风,天真烂漫、蕴藉含蓄、端适恬静,无一丝萧索疏野之气,无半点荒寒郁愤之慨,处处以法度的精细之美和明丽的色调之和,彰显着江南的书家禀赋。二是颇具生机灵动之气。“生”是万物生长的自然形态,“机”是人们觉察的主观感受,人们看到葱茏滴翠生长着的万物,就会被这种自然生命力的旺盛所感染,便会产生向往、欣喜的“生理愉悦”。孙晓云书法就昂扬着这种生命蓬勃的力量,细观作品中点点画画,每个字符似如三春嫩黄杨柳间的小鸟欢腾,又如隔岸桃花半开时抢早的蝶翅翩跹。传统艺术自古以来往往将“生机”与山水、万物联系在一起,孔子就把“生机”与山水融会贯通,他说“知者乐水、仁者乐山,知者动,仁者静,知者乐,仁者寿”。至宋代,儒家常常把“万物”与充满“生机”相联,宋程颢说“天地之大德曰生,天地氤氲,万物化生,生之谓性,万物之生意最可观,此元者善之长也,斯所谓仁也”。其中“万物之生意最可观”中的“生意”就是“生机”。因此,我们可以这样认为,孙晓云书法的生机之气,正来源于江南逶迤山水、涯灌芊萰的源源给养。三是颇具文雅温暖之象。书法传统上,江南的书家就多有生活的雅趣,书法往往纤巧柔和、雅致秀美、笔画润泽,情感表达丰富,洋溢着江南文人的灵秀清和。孙晓云也不例外,《大美长江》中的《大江赋》《屈原宅赋》《岳阳楼记》,雅典而不失情致,洒脱而不染俗气烟火,优悠意远,一撇一捺间舒展着柔畅,一竖一画间飘展着风流,充斥着典型的江南文人气息。
三
长江,民族母亲河、中华文明发祥地之一。自西而东横贯祖国中部,数百条支流辐辏南北。不仅孕育出秀丽的江南,还孕育出多情浪漫的“楚文化”和以深峡、洼地和裂谷为地域特征的奔放雄强的“巴蜀文明”。
孙晓云钟爱长江,她的书法渗透着这两种文明的传统基因。
长江中游书风多呈现浪漫梦幻之境。此地是我国道家哲学思想之诞生地,在哲学思想上,诞生出最积极浪漫主义的《庄子》,此地又是早期巫觋文化的孕育地,巫觋的特点就是人能够通灵通神,激发着人们丰富的天马行空般的想象力。孙晓云书法具有着浪漫情怀,在文字取形上,多有些特别的夸张和刻意的延展,这样就使文字结构在匀称和工稳基础上,显得疏朗宽松而流丽。而长江上游山脉众多,地势高拔,与之匹配的是,书法风格往往呈现雄强霸悍、刚烈浑厚之内质。孙晓云书法亦追求凝炼厚重、孔武有力、方劲粗犷。《大美长江》中许多篇章皆结字宽博,豪爽厚重,用笔大起大落,迅起急收,提按轻重幅度较大,任笔所之。
孙晓云书法以江南为底色,配之以长江中游之浪漫,上游之力势,多种元素揉合并构成新的审美特质。因有雄强和秀丽,便催生出刚柔相济的审美品质。其刚,则书法显得宏伟、庄严、拙重,其柔,则书法显得秀美、柔和、雅致,两者交融相济,面貌便灿然一新。因有写实与浪漫,便催生出虚实统一的审美品质。其书法,强调虚实相应,虚实结合,虚实交错,虚实互渗,乃至于以虚写实,化实为虚。正是这种上游写实与中游浪漫之结合,书法便展示出少有的奇妙意境。因有奇诡与端肃,便催生出倚正相依的审美品质。书法结体多以奇向正,再以正为奇,在多元变化中求得和谐统一,在和谐统一中升华个性独造,缘此,其书法审美真正进入了艺术的殿堂。
四
让我们走进《大美长江》中的《巫山赋》。
此赋为苏辙作于嘉祐四年秋冬之际。苏辙,北宋文学家、书法家。此年他由眉山登舟,沿岷江,长江,穿越三峡,顺流而下,到达荆州。一路上观赏山川名胜,咏诗撰文,共得百篇,此赋为百篇之一。他描写了巫山巍峨奇姿与变幻无穷的奇情壮彩,同时也融进有关巫山神女的传说。前半部分侧重于对自然风光的摹写,后半部分侧重于神话传说的描述。
苏辙波澜壮阔的人生、词雄诗健的才华、临胜入境的浩咏、波云诡谲的神思,被孙晓云强势抓捕、皆入心中。于是孙晓云此赋书法,首先,尽得长江雄强之况味。笔力如高空坠石,线条竖如铁柱,横如钢梁,斜如银爪,刀刻错金,锋出峻锐,大有即山铸铜、煮海为盐之势和长铗切云、餐花食露之慨。特别是“过瞿唐之长江兮,蔚巫山之嵯峨”几句,慨当以慷,铸鼎燃犀,缕缕传达大雄壮阔的信息。其次,尽得游山玩水之欢乐。这从字与字之间淡化勾连、着意显出文字之跳跃看出,苏辙欢乐感染着孙晓云,孙晓云欢乐外化为书法,又感染着成千成万赏析者。“变化倏乎不可测兮,俄为鸟而腾去。忽然而为人兮,佩玉锵以琅琅”,分明让赏析者可以亲睹禽鸟俯卧腾起,佩玉幡动博施,此情此景“欢乐何极”?她的欢乐,释放着熊熊燃烧在心中的生活热爱,所以用墨不多,满而不臃,无大块大块高调浓烈,有适其所适平和中庸,诗意散文化依附她温文尔雅之性格。这种用墨,看似清淡,却含有坚固的实在,因实在而显出内涵博大、空明、典雅,使观赏者得以闻万籁之声,观长边两猿声中的山水形态,感受宇宙之呼吸和生命之律动,表现出清宁幽静、天真平淡、生机潜运的景致和闲情自足、与时俱化的心境。再次,尽得长江绵延之远思。通篇一气呵成,连绵如缕,看似有止,而瞬间又一跃而出,如细流涓涓奔走,渺然无际,如骅骝绿耳追风绝尘,蹄蹄声急、日日千里。细观书作中的“悲神女之不可以朝求而夕见兮,想游步之逶迟。筑阳台于江干兮,相氛气之参差”之句,每笔每字则奇玮而出天构,既有从大俗中幻化出的天真稚趣,又有从大雅中升华出的原始古朴。其实,生命哲学、艺术哲学最终表现吻合在自然上。孙晓云之所以能够酣畅淋漓地散发这种绵延致远气息,之所以能够让观赏者拥有这份体悟生命意义后的豁然超达,全部集中在她无限量地让书法去吻合自然之趣。
五
本次展览,有着独到的笔墨形式语言。
书画同源,但两者在分道扬镳一段时期后又难解难分,有个相当长的过程。最初,两汉时,已出现书为画题赞,书于画上,画成为书法的形式语言之一。后来,唐代开始出现诗书交融于画上,诗与画同时成为书法的形式语言。诗、书、画同时出现在一件作品中,盛行于那个腻玩人生的宋代,一直蔚然到今。
《大美长江》展览,取之于诗、书两者的交融,但诗赋并不是以题款或释文的形式出现,而是单独成篇,诗赋在视觉中所占的比例分量较大,这种因笔墨的张力过强而放大书法陪衬的对象,使得展览更大众化、情趣化和通俗化,对于赏析者而言,除新鲜之外也倍增了亲切感。
六
“黄云万里动风色,白波九道流雪山”。当年被李白歌咏过的长江,在无数诗文簇拥下,现今又在孙晓云笔墨下,从雪山走来,携着春潮的风采;向东海奔去,携着惊涛的气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