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河海洋
当秋天到来的时候,大雁南飞,秋虫鸣叫,屋后的柿子树也仿佛一下子从幕后走向台前。压弯了枝头的柿子,青的青,黄的黄,让一身素朴的柿子树,明艳起来。
柿子树大概很老了,比老屋还要高出许多,说是高耸入云,也不为过。常年生长在老屋后,沉默寡言。秋蚕已经很大了,祖母把摘下来的柿子,埋进干石灰里,隔一天就熟透了。我掏出来,到厨房门前的水码头,闷水里荡一荡,搓一搓,石灰粉就洗净了,没到岸上,就撕开皮,吃起来。大多数时候,跑上来时柿子也已吃完了,还要反身下去,洗掉手上的残汁。这是尝鲜,看着树上挂满的柿子,怎能不眼馋、口水直流呢?待到大批柿子成熟的时节,还要个把星期。那时候,柿子排在窗台上,常为麻雀所光顾,啄下一个个口子,一副可怜相。
祖母说是洋柿子树,柿子又大又甜,不似那种扁圆的。别的人家并没有,因为稀罕,所以,每到这个季节,我也是很得意的。明艳艳的柿子,攥在手里,自带诱人的香味,是我的筹码。我的号令,仿佛一夜之间有了魔力。我家的院子变得热闹起来,僻静的柿树也不再孤独,横陈的粗枝上,有了攀爬的脚印,树叶飘落,秋风摇动光影,一地的叽叽喳喳。紧靠着柿树,是猪圈。一个柿子砸下来,猪被惊得嗷嗷乱叫,转身它们就用厚厚的嘴上来拱,也只有在这个季节,我仿佛才忘了猪圈的臭。
秋,渐渐深了。树上的柿子,也吃得差不多了。唯有那些树梢顶上的,无法够着,也就由它去了,成了鸟的美味。麻雀来了,啄几下,喜鹊也叨几口,还有白头翁之类的,如同是流水席。一拨走了,一拨又来。当最后的几只柿子,也挂不住了,落归尘土时,树上的叫声渐稀,只有风吹叶落的惆怅,人、鸟声俱去。
树下安静了,我家的院子也安静了。
我的心,也像是累了,安静下来。
到了冬天,柿子树仿佛销声匿迹一般,被遗忘在老屋后,年复一年。外祖母,喜欢吃甜,母亲买了柿饼,她总舍不得吃,看到我便摸出一个,她看着我吃,笑了。柿饼被压得扁扁的,如同一枚棋子,软糯蜜甜,上面拍了一层薄薄的、雪白的粉,咬一口,粉涂了一嘴,像是长了花白的胡子。我又想起屋后的那棵柿子树。那时候,我多希望在冬天,也能结一树的柿饼啊。
后来,为了盖房子,老屋被拆了,柿子树也被锯了。那时树上树下,爬着嚷着的孩子,也都长大了,像鸟一样,飞到异乡,在异乡的土地上,寻找一棵栖息的树——一棵散发着柿子味的树。
草木有情,在清淡如水的日子里,最叫人怀念的常常是沉默的事物,比如一棵柿子树。也难怪苏轼曰:一年好景君须记,最是橙黄橘绿时。谁道不是呢?我们的心里,总有一块地方存放念想。正是这些微小的念想,让我们和自己握手言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