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03版:丹顶鹤
2023年02月26日

阿英寻访平倭碑

□单国顺

从上海孤岛来到阜宁抗日民主根据地的著名作家阿英,得知平倭碑是阜宁人民反抗外国侵略战争的胜利纪念碑,为阜宁一重要文物,且在阜城,欣喜不已,欲一访。

平倭碑碑文中记载着明嘉靖三十六年(1557年)军民同心协力大败倭寇的重大历史事件。嘉靖三十六年春三月,四千余倭寇侵犯我江北南通、泰州,转掠各州县。倭船从泗水一路而下,劫掠了郡城淮安,沿途焚杀,惨状甚剧。南祭酒沈坤,募集乡勇,力战倭寇。倭贼又东走盐城,于是转入庙湾,即后日的阜宁县城。

倭寇占据庙湾,恣意杀掠,燔毁民居,邑人奋起抗战,屡创倭贼。六月,兵备副使于德昌督水陆兵,击杀倭寇于邑之东乡。参将刘显也率苗兵前来共击倭寇。追至庙湾东十八里处的蛤蜊港海口,杀伤甚众。残寇由海口向开洋东去。其犯云梯关者,也自刀门港遁逃。

为纪念蛤蜊港歼倭战的重大胜利,喻口巡检司、盐城等处海防厅、庙湾巡检司、庙湾盐课司等,在治城东武庙内特勒平倭碑一方。

阜宁原有两座武庙,即关帝庙:一在城内东隅;一在城西大教场演武厅左。阜宁为什么会有关帝庙的出现?据清康熙三十九年(1700年)庙湾营守备杜斐所作《重修西营关帝庙碑记》称:“淮郡东濒大海,朝鲜、日本诸国,舟楫可通,出入往来,口岸非一,而最要者则射阳湖与黄河、灌口三泛。元时海运,拨兵侦守,继分总司统领驻防于庙子湾。先于湾北苇洲顾家垛创设土庙,覆以薪茅,奉祀关帝。士民商灶,为铸鼎钟,有明洪武元年字迹可考。迨正德十年,易以砖石,扩其规模。今城内关帝庙是也。”“(万历)二十一年癸巳,复以倭警,漕抚始建议立城为营,设大教场于城西,去城内稍远,乃更立斯庙于演武厅左。”此即城西关帝庙。建关帝庙原来是因为关帝(即三国时的关羽)能打仗,可抵御外寇。

当时,人们为什么会把平倭碑放在关帝庙里?杜斐《碑记》又称:“嘉靖末,倭酋屡犯,(东武庙)帝像自座耸动,着地欲走,惊传起辇。倭酋怒拥,劈座裂像。忽神附衣工翁柳塘身,索包巾勒额,双睛皆竖睁,揪卒促换戎衣,入庙拔大刀,赶杀向西。倭酋惶惧错愕呼‘爷爷’,一昼夜皆遁去。”原来这里有一段我阜宁人民共御外敌、奋起斗争的故事。这个翁柳塘,乃是城镇手工业工人中的杰出人物,他富于爱国的热忱,临难不苟,毅然奋起,采用民间宗教迷信方式,借关帝神魂附体,组织群众,杀敌保乡。其同仇敌忾之声威,使得倭寇惊愕丧胆,惶惧而逃。平倭碑之所以立于东关帝庙,原因正在于此。

据戴文葆《射水纪闻》载,“予少时就读于东城观海书院旧址,课余尝偕窗友越河北游,自城隍庙而西,即为观音阁、关帝庙。三庙毗连,其时武庙已颓败,而正殿关羽像颇雄伟,包巾勒额,盱衡厉色,木雕作怒恨失荆州状。殿前周仓、关平两立像,亦甚高大。平倭碑文刊于廊下壁间,碑不甚高,略呈方形。予尝摩挲读之,正文二十行,行约二十八至三十字,已有漫漶而不可辨别者。”

平倭碑对于阜宁人民来说,具有不寻常的意义;阜宁人民爱护它,保护它。日寇侵华期间,市民特将平倭碑移置民众教育馆抗日中心展览室。不久因公园新辟,又将平倭碑迁入园中之西方庵公共图书馆内。1938年春,日寇犯通、如,江北倭警又炽,于是将碑就地埋入土中。此为事实。

阿英的《敌后日记》记载了两访平倭碑遗迹的过程。

据阿英《敌后日记》第三卷“东坎游踪”(1942.9.3—1942.9.20)前言载,“余以搜辑《宋公堤》一剧材料,于九月三日前往阜东。当日抵达盐阜区行政公署,接洽一切关系,访问当事人物。翌日晨,遂往东坎。在坎遇病、遇雨、遇情况,留住一周,始将海堤访问、藏书访问两工作结束。于十一日始由水路折往阜宁,一吊轰炸后之废墟,并两访平倭碑之遗迹。次日仍循水路南下,途又遇雨,宿一荒村野舍。至十三日始达陈集。”

1942年9月11日下午四时,阿英等由水路抵达阜宁城。住税务局射阳分局,小作市游,见市面衰落。

1942年9月12日这天,阿英等早晨六时即起身,见天色阴晦,霪雨霏霏。早饭后,阿英偕人来到阜宁县城寻访平倭碑。

这是一座经战火舔舐过的县城,满目疮痍,昔日的繁华景象尽失。自1938年日本鬼子始犯阜城,对阜城进行了狂轰滥炸,曾先后三次侵占阜城,烧杀奸掠,犯下滔天罪恶。

阿英了解到碑原立于县城东关帝庙,后移入公园,于是前往公园寻找。阿英等得向导的指引,来到了公园后门。公园在原县人武部身下,包括原阜中南大门所在地。因河水阻隔,他们转折向前。沿途见到向日葵已枯萎,草深过膝,一片荒凉景象。来到前门,看到一座桥,桥已断,仍然不能进入公园。园中有树木,隔岸可以看到。

公园前有一片种菜场,据向导老人讲,这一带原为闹市区,屋宇鳞次栉比,经日寇轰炸后,已夷为平地,这样就成了菜畦。向导老人又指着右侧的几处坟丛说道:鬼子入城时,许多五十岁以上的老人因难舍家业,不肯逃走,尽数被日寇诛杀,这里也就是他们埋尸骨的地方。

他们在这里徘徊了许久,重又来到公园后门,隔河招呼守园的人。守园的人说,潮涨不能架桥,园中也无可游之处。向他询问平倭碑的情况,则瞪目无以对,并说自守园以来,从未见过有碑样的东西。

寻访未果,怅然而返。途中经过三圣殿,也是满目凄凉,原来鳞次栉比的屋舍已毁圮殆尽,不知谁在屋基上种了一些烟叶。

过东街,他们经过小兰溪浴室(在三官殿西南处),向导慨叹道:过去阜宁有四家浴室,生意都不错,现今只剩下这一家了,也无人光顾。言罢唏嘘不已。

这时天空又飘起毛毛细雨,已是中午时分。午餐后,得知往陈集(时新四军军部所在地)的船只尚无着落,陆路又河渠相隔,更因未入公园以一访平倭碑究竟,觉得终是件憾事,于是阿英决计偕家人再去县城作一次漫游。

先至西街。两旁店面,皆屋空无物,门板装饰也不知哪里去了。有锅灶的人家锅灶皆毁。每隔数家,必有一片瓦砾场。由此想见当日轰炸是如何厉害了。所见处几乎家家都有人纺纱,多的人家有三四架纺车。这是因为家业被毁,非如此不足以谋生。

途经寿安寺(寺在原三角布店、糖烟酒公司身底),寺为阜宁名迹。据县旧志称:“寿安寺在定海门外,宋时建。其大雄宝殿四字为清书法家王铎书。寺本草庵。明景泰二年改建而增拓之。”此时寺门已为无数横直板条所封,门扇全无,一览到底。佛像依然在,却烟香已歇。两旁层楼也都毁坏。

入北街(今北门街),轰炸之迹,更甚于前。县署前后数千步,尽成一片瓦砾。仅有一两株树木还在绿着,愣愣地立在其间,似呈茫然无所知状态。随行者指着县署旧址告诉阿英,哪里是大门,哪里是客屋,哪里是阶堂,哪里是花园,而事实上荒凉一片,皆无所见,只让人产生一些幻影而已。县署遗迹可寻者,有门前两座白石狮屏,倾倒在地,其一已损坏。断碑一块,年月还在,为康熙时物。向后遥望,则有假山一座,半圮半存,立于瓦砾之间。这里大概就是县署花园所在地了。两三个拾荒童子在其间摭拾瓦砾。

游览到此,阿英百感交集,忽而想起孔尚任《哀江南》里描写的情景,其惨状也不过于此。

出县署旧址,来到考院。考院已不复存在,门前遍种烟叶,道路几不可寻。入院内也无道路,除喇叭花在那里随意开着,别无他物。影壁红墙依然;阶石重叠,一如当年。层楼叠阁却已尽数被毁。

院前有小河,对岸即公园。阿英等又折来公园后门。恰好有一只船停泊在那里,于是渡河入园。

园内有八角亭。他们首先来到此处觅碑,却无收获。再依据树木寻找道路,穿林渡水,到处寻觅,终没有见到平倭碑的形迹。馆虽在,室内却空无一物,门被碎板条交叉订起。两只小羊散放园内。再次询问园丁,则坚持说未见此碑。追寻好一会,毫无所得,阿英立于园中惘然不能离去。

此时四野寂然,所能听到的声音,仅鹧鸪、蟋蟀及其他秋虫交相凄鸣。四围塘中,茨菰丛生,野花竞放,另有一种情趣。

天又下起雨来,阿英再一次怅然而归,而平倭碑终无所得。

此时碑已埋入土中,阿英并不知道。事情过去了数年,平倭碑究竟埋在何处,于今仍是不知;但毋庸置疑,平倭碑终有再次面世的那一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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