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叶橹
阅读邹进的诗集《平原在东》,不禁从心底冒出一句众所周知的诗:“位卑未敢忘忧国”。我之所以从读他的诗而联想到“未敢忘忧国”,是从他的一些诗性感悟中得出的结论。
邹进的诗性感悟,不是从观念中生发出空洞的呐喊,也不是臆造出一些生硬的所谓“意象”以寄寓“爱国情怀”,而是在许多感同身受的具体场景中,让人亲切地体验到一种普通人的思绪与情怀,而这种思绪与情怀,是具象的,又是诗性的。邹进生活在苏北平原的盐城地区,因此他的许多诗性感悟,都是生发在一些具体的情景之中。在《读秋》中他写道:“滩涂辽阔苍茫,野鹿荡/扣押了许多赞美之词/至今我的诗歌/——依旧一贫如洗”。这几句诗引发我的联想,触动我的心弦,是“扣押了许多赞美之词”同“我的诗歌——依旧一贫如洗”形成的反差。这种反差,表象上看起来是“赞美之词”同“一贫如洗”的矛盾,其实暗含着邹进内心的深刻自省。这首诗的最后是在“秋风是巧匠,我被打磨成/一弯银月,从深蓝处/俯视大地。把灵魂栖居野鹿荡/孤独如影随形/唯独一粒寒星逗留在枝桠上/——伴我夜读”中结束的。从字面上看有点显得“冷”,其实是因为内心的“热”才造就了这些诗句的。
邹进的诗,往往都是在一种看似冷寂的陈述中透露内心的热烈。像《搁浅》这首诗:
总有人对黄海的前生质疑/滩涂如此广袤,究竟遭遇何种/锤炼与锻打,才能造就/铁骨铮铮的海岸线
对于野鹿荡/每一粒沙子/足以证明:它们是海浪/淘汰的贤者。我喜欢在海边/搁浅一些念头,轻饮风中的孤独
比乌托邦还遥远/灰色调的空洞:无法隐藏/伤疤。一些记忆/被潮水永不停拍击/让我在疼痛中缓缓苏醒
还是在野鹿荡的环境下滋生的诗性思绪,依然是“灰色调”的表情和“伤疤”,但是在“潮水”的“拍击”下,终于“在疼痛中缓缓苏醒”了。这是具体入微的心态演变,也是真实深刻的思绪展示。
这就是我特别要强调的邹进的诗中所呈现的位卑者对于国忧的一种平凡而坚持的姿态。
诚然,在邹进的诗中,我们读不到多少令人热血沸腾的诗句,但是可以从他的一些隐匿的内心活动中窥视到他的热烈。所以他在《隐匿》一诗中开门见山地宣告:
要时刻防止雨水腐烂变甜的词语
要时刻防止秋风偷走成熟的秘密
这就是为什么我要从他的《读秋》和《搁浅》开始介绍他的诗作的缘故。
作为诗人的邹进,不甘于以直白的词语表达他内心的汹涌情怀,所以他一直试图寻找一种符合诗性表达的方式。于是我们读到了他诸如《如何比喻虚空之外的词语》《幻象或收割》《捕风或独白》《秋天的杂货铺》《幸运该怎么表达》这一类型的诗。他非常真实而细致地表达了自己在“虚空之外”寻找“比喻”的困境,而最终却从“雪花顺着我的脚,覆盖到我的额头”,竟然醒悟到:“原来你和我都是幸福的”。真是一种惊人的“通觉”。在《幻象或收割》中他写道:
狼尾草羁绊住我的双脚/滩涂用荒芜填充我的空虚/这里,一切物种甘于寂寞/夜空泅湿所有的声音
我在这里安置贪婪与妄念/期待麋鹿和牙獐穿越迷雾/它们以方言唤醒星光
我的双眼变得如此澄净/在朦胧的月色下,一路收割/从湿地蹿出的幻象
这麋鹿,这仙鹤,这浪花/梦境中的深沉与挚爱/比以往更加安静,更加虚无
把这首诗全文引出,是因为它相当鲜明地表现了邹进的诗性思维方式。他存在着为现实所羁绊的困境,又有着挣脱困境的幻梦,而在幻梦中又是表现出贪婪的姿态,以致“似乎一切皆备于我”。诗人的纯真与可爱的品格,呈现出历历在目的生动形象。
诗人的精神世界之丰富复杂,正是他产生许多诗性思维的根源。
话题还是回到“位卑未敢忘忧国”上来。邹进的诗之所以让我产生这种联想,正是因为他作为一个“位卑者”的诗人,时时联想到的一山一水、一土一木,似乎都是情之所系,心之所向,而这种联想和所向,并不以豪言壮语宣示其内心情怀,而是在具象和意象的呈现中表达其心声。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