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陈寅阳
我的全日制读书生涯,始于乡村,终于县城。学制也很清晰:小学五年,初中三年,中师三年,称得上母校的学校共有三所。至于工作后参加自学考试的主考学校,虽徜徉于随园校区多次,和几个老师也有数次书信往来,但不敢忝列其中。惜乎我就读的这几所学校,小学、初中已停止办学,原地空余旧校舍,有的已门楼倾颓,墙垣朽败,后读的中师亦已易址盐城,改头换面,原址变成居民住宅区。说来伤感,我的母校都已消失。
人生第一所学校是小学,位于那个叫陈坎的庄子北头,教室是土坯房、茅草顶,东西向两排,南北向一排,位于一个高墩子上。我家居庄子南头,学校离家千余米,在儿时的我看来,每天上下学的路途是那么漫长、遥远。但也有乐趣,一群群乡野小孩子,屁股上挂着小书包,那书包条件好点的是买的黄帆包,大多数是用剩的碎布拼成,每天嘻嘻哈哈,打打闹闹,成群结队,上学放学。遇到下雨天,泥泞的“东大路”上,赤脚蹒跚着一群泥孩子。赶上收获季,路上晒满了麦秆、稻穰,赛几趟跑,打几个滚,一路充满着快乐的笑声。
我入小学时,学校还办有初中,叫戴帽子初中,据说还办过高中。上世纪八十年代中期,办学体制改革,每村办完小,相邻几个村联合办初中。其时分田到户不久,农民的办学热情空前高涨,遂扒掉了所有土坯房,集资建起砖墙瓦盖的走廊教室,建起了院墙,新建了校门。一所小学校,一个供销社,一座大队部,构建了一个村庄的政治文化中心,书声琅琅、人来人往中见证了小村落的繁荣。农村的落寞自学校始,随着出生人口逐年萎缩,村小由完小而复式,而初小,最终彻底停止办学。
五年河东,三年河西。读完了小学,便要到串场河西的初中去读书。学校曰丰唐,位于国道旁。初中三年加之我后来在此教书六年,这是我待得最久的一座校园。名为中心初中,实为周边几个村联办,双轨制,六个班,以每年考上若干小中专名震周边数县。中专虽“小”,但转户口,是国家干部。学校不大,有平房三五排,杂树数十株,前面两排是教室、办公室,最后一排是教职工宿舍,护校河东是厨房,校园西侧是三十周年校庆时校友捐资兴建的校友林。最前面是泥土操场,一到暑假,青草疯长,操场一角、教室门前长着一棵大榆树,与学校同龄。一棵大榆树与一片校友林见证了一代代少年的成长,也是一代代学生心中的图腾。这所学校承载了父亲、二叔和我兄弟两人的读书梦想,父亲成绩甚好,但祖父去世早,家贫,读至初二便辍学回家务农。至今父亲仍耿耿于怀,引以为憾。
去年,初中母校也停止办学。最近几次路过校园,但见人去楼空,繁华落尽,唯余荒草。
读师范,做教师,是我们这一代农村孩子跳出农门、进入体制的重要途径。至于化作春泥更护花、奉献乡村教育等,那是后来附会的神圣意义。我的最高全日制学历取自阜宁师范,从此中师生便是我一生的重要标签。那时候的阜宁师范,位于阜城大街西,城东的阜宁中学与之遥相呼应。一条射阳河、一条阜城大街,大略构成了阜宁城的模样。阜宁师范这样一所中专的加持,使得阜宁县城似乎高人一筹,至少在十几岁的我的心目中,是这样认为的。彼时的阜宁师范,颇有高等学府的风范:宽阔端庄的大门,高大肃穆的行道树,正中一座二层苏式建筑,是学校的行政中枢所在,环拥前后左右的是白色实验楼、图书馆、两座红砖教学楼。再往后是学生宿舍,掩映于水杉林中。以一条小河相隔,河北便是大片的农田与散落的民居。
甫入师范读书,触目的皆处处“惊心”,诸多的第一次,颠覆了少年的认知。入学第一个月,适逢庆祝第一个教师节,学校礼堂的盛大典礼,至今历历在目。熙熙攘攘的食堂,高谈阔论的宿舍,日日不辍的“三字一话”,每周看一次电影,让我深怀惊讶与兴奋:书还有这么个读法。那时只知道自己继续把书读着,全然没有职业意识,全然不知三年后,孩子将成为孩子王!学校大了,各种风格的老师都有。音乐老师似诉平生不得志的琴声,美术老师一枝一叶总关情的写意,文选老师牵衣顿足拦道哭的讲解,语音老师大珠小珠落玉盘的诵读,培养了我们将为人师的职业能力,奠定了我们教书育人的职业基础。三年后,盐城北五县的乡村大地上,多了我们这样一批新鲜的小先生,担负起了传承的重任。时至今日,有的人已经永远远行,少数人另谋稻粱,大部分仍在三尺讲台。
人生海海,倏忽过半,年与时驰,常常会回忆,有时被感动,偶尔竟流泪。见过了不少物是人非,似乎习以为常,有些“是”“非”却教人念念不忘。一如我的这些母校,伴随了我的懵懂、青葱成长。消失的是学校,那个校名、那片土地却不会消失,永驻心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