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邓洪卫 徐向林
冬阳西坠，暮色四合。小城渐次亮起了灯火。
他轻轻推开了会议室的门，步履轻快地走到我们面前，用方言很重的家乡话说：“不好意思，让你们久等了。”
我伸出手，想与他握一握。他也伸出了手，却很快缩了回去，抱歉地说：“我开电瓶车来的，手冰凉的。”
眼前的他，个子不高，身材瘦小，一件黑色的羽绒服穿在他身上显得松松垮垮。他爬着皱纹的脸庞有点发暗，这一点，不仅我注意观察到了，他的老同事陈平也注意到了。
“老陈，脸色怎么这么差？”陈平问他。
“嘿，没事儿，刚出院两天。”他若无其事地答。
“啊？你又住院了？我怎么不知道？”陈平满脸惊讶地问。
他还是若无其事地回答：“肝上有点小毛病，医生也没查出什么大问题，就是身子有点虚，住了几天院，现在好多了。”
“这个老陈啊，几次住院，同事都不晓得，等他出了院，我们才晓得，瞒得真紧呢。”陈平摇着头、叹着气对我说。
老陈，就是现任建行东台支行个金团队负责人的陈兴俊。
在带我们来采访陈兴俊的路上，同行者告诉我们：陈兴俊是一名荣立过一等功的退伍军人，是得到建行江苏省分行行长张伟煜亲口赞扬的身边榜样，是在建行盐城分行开过个人事迹报告会的先进典型。
可是，被荣誉高光笼罩下的陈兴俊，与我们眼前的陈兴俊是同一个人吗？
事实上是的，确凿无疑。
我们的好奇心被勾了起来，眼前普普通通的陈兴俊，以其极强的亲和力，让我们没有距离、没有心理障碍地走近他、了解他……
一
1989年春天，建行东台支行行长室。
时任行长认真地阅读了一份新入职员工登记表后，他用充满敬意的眼神，盯着前来报到的陈兴俊问：“你在部队荣立过一等功，是国家的功臣，对岗位有什么要求？只要说出来，我们尽量满足。”
陈兴俊想也没想，直截了当地说：“行长，立一等功是过去的事，回到地方，我就是一名新兵，组织安排什么工作，我就做什么工作，并一定做好。”
有得到工作安排照顾的机会，陈兴俊果断放弃了！
此后，陈兴俊跟进入该行工作的其他退伍兵一样，到了保卫科当押运员。
“你立过一等功，怎么能跟我们一样当个普通押运员？”同一科室的几个退伍兵有点为陈兴俊“鸣不平”。
陈兴俊认真地说：“我退伍前，老首长给我下了一个命令。”
说到这儿，陈兴俊顿了顿，同事的好奇心被勾了起来，连忙追问：“啥命令？”
陈兴俊没有急着回答。此刻，悠悠往事拂上他的心头——
时光回转到1982年，16岁的陈兴俊参军入伍，自幼聪明好学的他本想在部队这个大熔炉里报考军校。但在考军校前夕，他所在部队一声令下，整支部队被拉到太行山实战训练，随时做好战备工作。
陈兴俊服从部队指挥，他果断放弃报考军校的机会。担任步兵第79师某部侦察连班长，在崇山峻岭地带执行侦察任务，他聪明的头脑和瘦小的身材发挥了作用，多次出色地完成了侦察任务。一次，他随部队首长执行任务，首长得知他的情况后，对他竖起了大拇指夸道：“你不计个人得失，坚决服从命令，心系人民、保家卫国，军人就应该这样！”
陈兴俊多次在部队受到嘉奖，并荣立一等功。退伍前，那位老首长语重心长地对他说：“陈兴俊同志，你光荣退伍，军人生涯画上了句号，临行前，我给你下最后一个命令，你在部队荣立了一等功，回到地方工作，千万不能居功自傲，要把一切荣誉归零，重新开始。你能不能做到？”
“能！保证完成任务。”陈兴俊响亮地回答。
“老首长下达的任务，我必须终身铭记、坚决完成！”陈兴俊的话，叩击着每个聆听者的心，让他的同事们动容。
二
“兴俊，你考上了！你是我们保卫科的骄傲！”1993年，在建行盐城分行组织的转干考试中，陈兴俊成为东台支行保卫科唯一通过考试的人员。
这个结果并不出乎人们的预料。走上押运员岗位后，陈兴俊的工余时间，都被银行业务知识的学习所占满。他学会了打算盘，练就了点钞功，背熟了业务书……他用勤奋，验证了天道酬勤的道理。
通过了考试，陈兴俊得从保卫科转行了。往哪儿转？同事们都以为他会留在城里。岂料，陈兴俊却主动找领导恳求：“我是个地道的农家子弟，擅长与农民打交道，就把我安排到乡镇工作吧。”
在陈兴俊的“软泡硬磨”下，他被安排到东台市三仓镇，与另几名同事一起筹办建行东台支行三仓办事处。
其时，交通还不便捷。三仓镇离东台市区一百多里路，乘中巴车要颠簸大半天。
陈兴俊背包一打下了乡，全身心投入紧张忙碌的筹建工作，一两个月才能回家一趟。平常，与妻子只能靠“两地书”联系。
次年，陈兴俊被调至东台市溱东镇，负责筹建建行东台支行溱东办事处。
三仓在东台市区的东南角，溱东在东台县城的西南角。从东南角跑向西南角，陈兴俊仍然是没时间归家，仍然是通过“两地书”和电话与家人联系。
在溱东，陈兴俊正式带起了团队。他带团队的风格跟他在部队当班长一样：“我怎么做，你们跟着怎么做。我带头做到的，你们也要争取做到。我做不到的，你们的批评我照单全收。”
喊破嗓子，不如做好样子。陈兴俊带头工作，带头拜访客户，带头服务群众，他所带的团队也跟着奔波在金融服务的征途中。这样的团队，不创造奇迹很难——仅仅75天，溱东办事处就新增存款1000万元。一年后，增加到2700万元。刷新了银行乡镇网点的记录。当地老百姓夸赞：“这是我们当地服务最好的银行。”
不久，建行溱东办事处被授予“全国青年文明号”称号。
三
因为全身心投入工作，陈兴俊积劳成疾，他生病住院了，半年后才得以上班。
陈兴俊刚刚病愈上班不久，建行东台支行进行网点撤并、人员分流改革。陈兴俊主动将办事处主任的位置让出，自我降级，做了办事处的一名客户经理。
新上任的主任让着他，见到他就喊“陈主任”。他认真地说：“不要叫我陈主任，现在你是主任，工作上我听你的调度。”
“陈主任……”
“嗨，叫错了！”陈兴俊板起了脸。
“老……陈，老陈。”
“这才对嘛。主任，要安排啥工作给我？”
“撤并网点的存款转化和客户维护工作，还请你多关心。”
“好嘞，没问题，包我身上。”陈兴俊一脸喜悦地离开。
陈兴俊在客户经理岗位上干了不到两年，又被组织上重新起用。
2005年，建行东台支行负责人找陈兴俊谈话，希望他到该行东关分理处任主任。
提到东关分理处，其时已“差”出了名，有人曾给该分理处总结了“六个最”：网点条件最差，网点存量最小，网点发展最慢，员工收入最少，员工情绪最消极，客户反应最强烈。
很显然，这是摆在陈兴俊面前的一个烂摊子。挑不挑？一向果断的陈兴俊这次却没拍胸脯承揽下来。他一来考虑到自己身体不好，二来考虑自己学历偏低，三来考虑自己年龄偏大，以往对家人关爱太少……
一系列要考虑的因素，让他为难起来。
回来后，他把这事告诉妻子。果然，妻子极力反对：“你的身子骨能吃得消？你的精力能跟得上？女儿即将高考你要不要照顾？”
一连串的“问号”，让陈兴俊不知如何回答。
陈兴俊心情复杂地推开小书房的门，女儿正在专心致志地答一张模拟试卷。看到“试卷”二字，陈兴俊心里怦然一动：从参军到上前线，从进保卫科到考干，从筹建乡镇办事处到当办事处主任……过往的哪一件事，不是对初心的考验？现在，考验又在面前，自己作为赶考人，怎能在考场上退缩？
想到这儿，陈兴俊下定决心：应考！
上任伊始，建行东台支行负责人给他一个倾斜政策：为了尽快改变东关分理处的落后面貌，他可以在全行挑选他觉得满意的员工。
陈兴俊却一口谢绝，他说：“没有无为之兵，只有无为之将。东关分理处的员工一个不换，要换的是改革发展的思想。”
这句话，传到了东关分理处员工的耳里，原本担心被待岗、被辞退的人全都松了一口气。
陈兴俊上任不久，就公布了经广泛征求员工意见而赶写的“甩掉帽子、振兴东关、争创佳绩的业务发展方案”，并与大家一起讨论完善围绕“聚人心、立信心，析市场、定措施，比服务、用心干，争绩效，不达目的不罢休”的实施措施和考核细则。
与在其他岗位一样，陈兴俊同样是时时、处处、事事为员工作表率，比如他上任的第二天，分理处的员工就发现网点被陈兴俊打扫得窗明几净、干干净净，客户前来办理业务，陈兴俊微笑着上前接待，下了班后陈兴俊的办公室依然亮着灯光……
行动，是无声的语言。陈兴俊以身作则，换来了一步步行动方案的成功实施，东关分理处的环境变好了，业务量上来了，员工的收入增加了，客户的满意度提高了。在建行盐城分行组织的明察暗访和服务督查工作考核中，东关分理处受到了通报表扬。
短短一年多时间，落后的东关分理处一举跻身先进行列。
四
2015年，陈兴俊再次迎来新的挑战，他被推上了建行东台支行个金业务负责人的岗位。
在银行系统，个金业务十分烦琐，工作量巨大。陈兴俊接下了这个担子，他觉得，个金业务能够服务到千家万户，他义不容辞。
走上新岗位不久，建行大力实施裕农通惠民工程，要在农村创设裕农通金融服务点，打通服务“三农”的“最后一公里”。
东台是传统的农业大市，全市有340个行政村。面对人手少、农村多的实际困难，陈兴俊二话不说，迈开了“铁脚板”，他要用“铁脚板”寻找解题的答案。
白天，他奔波在进村调查的路上，晚上回到办公室，他又伏案加班整理材料、录入数据。
“老陈，都夜里11点了，怎么还不回来？”妻子打电话催他。
“老陈，再坐下去天都亮了，该回去歇息了。”保安催他。
不管是家人催，还是保安催，陈兴俊嘴上应着，工作却没停下。
一年多时间，陈兴俊带领团队行程8万多公里，他自己走坏了3双运动鞋，终于将东台的340个行政村走了个遍，对这340个村的人口、产业、经济、工厂、电商、农贸等情况，他不需要查资料，随口就能报出。
不仅如此，陈兴俊还能说出许多农民朋友的名字。他的手机通讯录、微信好友里，尽收存着他结交的农民朋友。他每天都要接上百个农民朋友打来的电话，嘴巴都说干了，但他一个电话也不敢少接。“与农民相处，电话都不愿接，或者接得不耐烦，还交什么朋友？”这是陈兴俊常说的一句话。
“服务客户，用力用情更要用心。”这是陈兴俊总结出的“三用工作法”，每拜访一位客户，他总是提前做好“功课”，想方设法了解客户的需求，然后才上门开展服务，把相关产品的享受权益、产品收益以及比较优势等仔仔细细、明明白白地向客户解释清楚。
解释不通怎么办？陈兴俊说:“一次不行就两次，两次不行就三次，总会成功的。”
目前，东台有170个行政村建起了裕农通金融服务点，极大地方便了当地群众。几年来，陈兴俊通过裕农通金融服务点，为农民朋友办理了1.2万张借记卡，办理社保卡8.7万张，为农户、学生、退休职工提供助农存取款、转账汇款、小额贷款、便民缴费、消费结算等综合金融服务达3.2万笔，发放普惠金融贷款1.98亿元……
数字无言，数字背后的付出，让人动容！
五
陈兴俊曾与女儿有过一次推心置腹的谈话，这次谈话，不仅改变了女儿对他的看法，更改变了女儿的人生。
谈话的起源是女儿即将高考，心理压力很大，陈兴俊却对她“不闻不问”。有一次回家后，陈兴俊看到女儿在伤心抹泪，在他的追问下，女儿没好气地说：“爸爸，你对我尽过做父亲的责任吗？”
陈兴俊一愣，吃惊地看着女儿。他本想责怪女儿几句，看着女儿满脸泪痕，他压住了自己的脾气，语气平和地对女儿说：“你说得没错，爸爸不称职，不能好好陪你。可是，你想过没有，爸爸这么努力地工作，既是对工作的负责，也是对家庭的负责啊。”
说到这儿，陈兴俊深深地叹了一口气，他对女儿回忆，在他自己很小的时候，他的父亲就因病离世，失去了家庭的“顶梁柱”，在那个艰难的年代，一家人过着吃了上顿愁下顿的艰难日子。“爸爸能有今天，我们一家人能过上好日子，这都是党和人民给予的，人要知恩图报……”
那天晚上，父女俩谈了很久很久。谈到最后，女儿完全理解了父亲。几年后，女儿大学毕业，以优异的成绩考进了银行系统，她传承了父亲的作风，接力奔跑在金融为民的新征程上。
除了女儿成为银行工作人员，在多年的工作中，陈兴俊言传身教带出了一批出色的“徒弟”，不少人已经走上了支行领导和网点负责人的岗位。有人曾问他：“你徒弟的职位都走到你前面去了，你怎么原地踏足踏？”
他笑道：“青出于蓝胜于蓝，他们的成就，是我的骄傲。”
“老陈身上的优点很多，缺点也很明显。”陈兴俊的一位同事对我们说，“老陈低调得不近人情世故，比如，他生病住院，从来不告诉任何同事，大家想探望也没机会。再比如，他自己的事从来不跟我们兜底，他荣立过一等功的事，被他隐功了很多年，要不是查档案被发现，我们还不知道身边有这样一位功臣呢。”
“还有呢，他工作起来不要命，听不进任何同事的劝说……”另一位同事跟着“吐槽”。
这些算是“缺点”吗？听起来确实像缺点，可从讲述者对陈兴俊充满敬佩的眼神来看，这分明不是缺点。
六
2021年12月27日晚，建行盐城分行会议室。
一场致敬身边榜样陈兴俊的事迹报告会正在举行，这是近年来该行首次为基层员工举办的事迹报告会。
“无论在哪个岗位，我都坚持做到对党忠诚、服从组织；干就干好、干出一流；不计得失、甘于奉献。”报告会上，陈兴俊结合自身经历和工作实践，做了题为《不倒的是精神 矗立的是担当》的个人事迹宣讲，引发了雷鸣般的掌声。
报告会上，建行盐城分行党委书记、行长遇宝林深入总结了陈兴俊“不倒的精神”，他说，陈兴俊的经历是一座富矿，能够挖掘出太多的宝藏；陈兴俊的人生是一盏明灯，能够折射出五彩的光芒；陈兴俊的精神是一个引擎，能够迸发出奋进的力量……
这个赞誉，用在陈兴俊身上，恰如其分。
屈指算来，陈兴俊至今已在建行东台支行工作了32年，再加上他长达8年的军龄，他的工龄已达40年。在部队，他立下了赫赫的一等战功，在建行，他多次被表彰为省、市分行优秀共产党员、先进个人，还被授予“学习张富清建功新时代标兵”称号。
按常规，他应该功德圆满地退居二线了。有人劝他：“老陈，你该歇歇了，从军营一等功到建行的各种荣誉，该有的都有了，还拼个什么劲呀？”
他却说：“我可以从工作岗位上退下来，可我共产党员的身份永远不会退休。”
诚如斯言。而今，当年轻的同事在推进裕农通业务时，遇有不懂的业务问题，他都认真地一一解答，口头解答不了的，他会带着同事第一时间到农村进行现场示范。
英雄并不遥远，就在我们身边。
陈兴俊，在金融服务的路上，始终步履不停，永远是一名合格的赶考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