东台/范爱华

有星星可数，有萤火虫可捉，有道情可听，没准，一粒热爱文学的种子，便在那时悄悄播下了。

月明星稀。萤火虫在草丛中飞舞。蝉儿的叫声若即若离。晚风拂过林梢，送来丝丝凉意。乡村的一切，显得朦胧、静谧、美好。

母亲收拾好碗筷，向我招了招手。我猜想，一定是唱道情的老人来了。我一骨碌从竹床上滑下来，趿拉着拖鞋，跟着母亲，绕过西墙，来到隔壁婆婆家，屋里早已挤满大人孩子。一个面目清癯的老人，坐北朝南，在昏黄的灯光下，手持渔鼓和简板，正在唱《珍珠塔》中的《方卿见姑》。母亲在桌边放上一角钱，然后拉着我，悄悄坐到堂屋一隅静静地听。那洪亮的声音，至今还萦绕在我的耳边。表演时，老人左臂怀抱渔鼓，手拿简板，右手食指、中指、无名指并拢有节奏地敲打渔鼓，一边唱一边配合简板击节，当抑扬顿挫的声音渐起时，通常的节奏是简板打板，渔鼓打眼，有时一板三眼，有时一板一眼，运用舒展灵活，将剧中人物方朵花刻薄势利的一面，刻画得入木三分。

“嘭嘭嘭，嘭嘭嘭”，渔鼓和简板有节奏地响着，令人陶醉。随着故事情节跌宕起伏，人们忽笑忽泪，忽喜忽悲，沉醉其中，我竟体会到人生的诸般况味。当唱到姑母羞辱方卿时，竟恨得咬牙切齿；等唱到方卿衣锦荣归，终成状元郎时，直觉得扬眉吐气。母亲听完，一声长叹，唏嘘不已。那时，我似懂非懂。我多想接着往下听啊，看唱道情的老人收拾行头要走的样子，我拽着母亲的手，急着问：唱道情的老爷爷，明晚到底来不来？

唱道情，是民间的一种说唱艺术，以唱为主，说为辅。明清以来，在苏北里下河颇受欢迎。道情艺人手执渔鼓、简板，随处一站就是舞台。他们行走在街市坊巷，献艺于茶肆酒楼，男女老少爱唱爱听。逢年过节，渔鼓一响，小村庄就像一笼刚出锅的馒头，冒着腾腾的热气。孩子们蜂拥而至，跟随道情老人一家家唱过去，乡下孩子快乐无比。

乡间，忙活了一天的人们，安逸地听一曲道情，既解乏又怡情。人们从白天繁重的劳动中彻底放松下来，让原本质朴的情感有了寄托，让枯燥乏味的日子变得灯火可亲。

扬州八怪之一的风流才子郑板桥，在雍正年间曾谱写了脍炙人口的《道情十首》又称《渔樵耕读》，流传至今。我只记得一首诗的最后两句“高歌一曲斜阳晚。一霎时波摇金影，蓦抬头月上东山。”意象丰富，宛如写意。

如今，道情这一民间说唱艺术，早已淡出人们的视线。可对我而言，童年的那段时光，美好而难忘。有星星可数，有萤火虫可捉，有道情可听，没准，一粒热爱文学的种子，便在那时悄悄播下了。它让我深情地活着，爱该爱的人，做想做的事，读喜欢的书，活得简单、纯粹、快乐，把对文学的执著与爱恋，延续在一粥一饭间，滋润悠远绵长的日子，烟火人生中，便活出了一份诗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