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05版:登瀛
2025年06月30日

南瓜花开

□陈宝林

“懒向青门学种瓜,只将渔钓送年华。双双新燕飞春岸,片片轻鸥落晚沙。”陆游的《鹧鸪天》词句在唇齿间流转时,我突然想起,该是南瓜花开的时节了。这个念头一旦生发,便如藤蔓般缠绕心头,驱使我放下手中书卷,匆匆驱车返回西乡——我的故里,迫不及待地再一次近距离欣赏南瓜花的芳容。

南瓜属葫芦科蔓生草本植物,其貌不扬却内蕴丰盈。花萼与花瓣连成钟状,那金黄色的花瓣质地厚实,在阳光下呈现出半透明的质感。这朴实的植物浑身是宝:花可清炒,藤可凉拌,果实既能当菜又可代粮,在我们西乡,人们都亲切地叫它“饭瓜”“米瓜”。它不择土壤,不择环境,不嫌贫瘠,在干旱中依然能伸展出强健的根系。这般顽强的生命力,恰似我那些在盐碱地上劳作的西乡乡亲。

清晨的菜园最动人。露珠还悬在叶尖时,南瓜花便次第绽放了。它们像一个个金色的小喇叭,鼓着腮帮子吹奏晨曲。朝阳被这乐声唤醒,揉着惺忪睡眼从东山探头;鸟雀们扑棱着翅膀加入合唱;连天边的云朵都驻足聆听。苦瓜花、丝瓜花也不甘寂寞,纷纷绽开笑脸。这乡野的交响乐,比任何殿堂里的奏鸣都更让人沉醉。

记忆里最鲜活的,是儿时在祖母菜园追蝶的景象。南瓜花蜜吸引着成群的菜粉蝶,我们几个孩童便蹑手蹑脚地在藤蔓间穿梭。表兄佩华身手最敏捷,常能徒手捉住停在花蕊的蝴蝶。当他摊开掌心,那颤动的翅膀上还沾着金粉似的花粉,在阳光下闪着细碎的光。我们的欢笑声惊飞了篱笆上的麻雀,却吹不散南瓜花恬淡的芬芳。

若将百花比作美人,南瓜花定是那个穿着荆钗布裙的村姑。它没有牡丹的雍容,不似寒梅的清高,更无玫瑰的娇艳。但你看它——在烈日下依然挺直腰杆,在暴雨后照样舒展笑颜。不与月季争春,不和荷花斗艳,就在篱笆墙角默默绽放自己的芳华。那明晃晃的金黄,是大地本真的颜色。

最令我动容的,是深秋时节的南瓜花。当白霜打蔫了瓜叶,仍有倔强的花苞在晨光中绽放。没有支架就匍匐前行,生在草丛便与杂草为邻。它们懂得生命的智慧:雄花甘当配角,用花粉成全雌花的孕育;雌花坦然接受蜜蜂做媒,完成生命的传递。这恰似我们这些平凡人的生存哲学。

西乡的南瓜花别具风骨。在芦苇荡旁,在河堤上下,在每处不起眼的边角地,都能见到它们的身影。粗粝的藤蔓上,叶片绿得能滴出油来,花朵却娇嫩得让人心颤。农人晨起劳作,暮归歇息,总要望几眼这金灿灿的风景。待秋深时,磨盘南瓜、狗腰南瓜枕着大地,表皮覆着薄霜,像极了老农饱经风霜的脸。农人们早出晚归时,总喜欢看一眼南瓜花,瞅一眼南瓜藤上的风景,心里涌动着丰收的喜悦。

如今站在老家的菜园里,忽然明白:南瓜花开的模样,就是故乡最本真的容颜。它教会我的,何止是顽强与奉献,更是一种扎根泥土却仰望星空的生存姿态。

夕阳下的盐滩 拾大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