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郑中顺
顺潭港,以前从没有听说过的小村庄,因江华《把村庄带回家》而生出了许多亲近感,读完这本新作,才知道,南洋顺潭港原来和我的家乡大洋村都在新洋港南岸,都是傍大河而居,大洋村在顺潭港的上游,相距不到十公里。这个名不见经传的小村庄,因为一本书便有了它在盐城的文字记忆和文学方位。
人生犹如新洋港川流不息的河水,往事随着故乡的变迁渐渐遥远,却又觉得历历在目。作为一个在乡村长大的作者,江华对乡村的认知是真实的,乡村的不断消逝已成为现代文明进程的一个注脚,但她对故乡的热爱更是深沉的,这些都不得不促使江华拿起手中的笔,以故乡之子的视角,借着她作为主持人简练精干的语言风格,用平民的声音对自己的时代发声,为自己的乡村代言,于是有了这本质朴可亲却又感人至深的集子。
《把村庄带回家》由西苑出版社出版,全书共四辑,第一辑《那时雨》主要写作者的童年往事和乡村记忆;第二辑《顺潭港的忧伤》主要写故乡的风物人情和时代变迁;第三辑《我把村庄带回家》写的是对故乡深深的眷恋和难以割舍的情愫;第四辑《我的诗篇》则是江华成长拼搏向上向善的心灵史。有人说:年轻时故乡是用来逃离的,中年后故乡则是用来回归的。这四辑基本构成了作者年少时拼命想从村庄和贫穷中挣脱,长大后与村庄的若即若离,在城里安家立业后却又想着把村庄带回家的情感变化和心路历程。
作者与我几乎是同时代人,对那个时代物质的匮乏、生活的艰苦有着刻骨铭心的记忆。因为老家相隔很近,她所描写的临近东海的那些人、那些事、那些话、那些景、那些情,对我来说,真是太熟悉不过了,读这本书最大的收获就是可以共情。书中的许多篇目自然而然将我带回了童年、带回了故乡。在她的文字里,我分明咀嚼到童心、亲情、孤独、饥饿、梦想、苦难甚至生与死的悲悯,以及心灵深处的隐痛,对故乡无法割舍的情怀。因爱而爱,那些平淡烦琐的日子就长出了生命的翅膀,在岁月的灰尘中拈花而笑;因苦而坚,那些成长过程中经历的苦痛、无助、彷徨,一点点累积起来,在命运的纷争中又裂变成向上生长、向高处攀爬的力量。
通读全篇,我深切感受到作者的文字朴素而干净,清雅而灵动,亲切又明净,在敬重和解读乡村民俗风情中,例如《茅草绳》《猫咪粥》《吃下午》《七月半》《五月麦收》等,表达了她对故乡田园的认知和虔诚的感情,《把村庄带回家》无一不是作者从往事和记忆中撷取的片段,或精彩、或凄美、或感伤。我们不得不承认,往事和记忆就是我们的心灵导师,如父母一般庇护并搀扶着我们成熟长大,而写作又是报答他们最好的方式之一。
作者的文字之所以扣人心弦,令人咀嚼回味,我想在她动笔之前,先把酝酿成熟的感情注入一个个文字,未成曲调先有情。再通过非虚构、近乎白描写实的写作手法,使得了无生命的文字鲜活起来。因此,读作者江华的散文,不仅能够读到生活的原味,还能触摸到她那颗悲悯的心。她抽取了许多身边事件,如《生死相诺》《四月的纪念》《尘世中的孤守》等,以它们为主题,由此进入乡村内部,从这个意义上来说,江华写的不仅仅是乡村的事情,而是乡村的灵魂。
在《把村庄带回家》中,江华屡屡提到的祖母无疑是书中的灵魂人物。祖母自小生活较为优渥,十岁时穿一件花旗袍,在自家的杂货店里奔跑玩耍,天天吃着冰糖。二十岁为母,四十岁守寡,五十岁为祖母,八十岁为曾祖母。冰糖是一条线,串起了祖母的一生,儿时冰糖的“甜”和四十岁一人养活一家老小生活的“苦”形成了强烈的反差和对比,但后来祖母的人生又升华到儿孙满堂、含饴弄孙的“甜”上来。江华笔下的祖母充满生活的睿智,是一位非凡的奇女子,这从她日常的唠叨和表达中就能读得出来、听得出来:“舌头打个滚,来回不折本”“身正不怕影子斜”……
从小受着祖母的影响熏陶,加之父亲又是受人尊敬的老师,江华对学习和文学有着自己独特的感悟,在文字表达上也表现出异于常人的禀赋。书中的许多篇目,最后一句常常如神来之笔,如《一片云所能带走的》中“我们也是一片云,在家乡的天空上,我们总是悄悄地把它变成汗水或泪滴”;如《雪后》中“我从地上拾起一根树枝,在雪上写下一个大大的‘江’字,一笔一画,一个村庄装不下”;再如《依兰》中“我常常忘了祖母也年轻过”。我想江华是深谙写文章“虎头猪肚豹尾”之道的。
最后一辑是江华自己的心灵史,真实记录了她虽生在乡村,但她在不断追寻着自己的梦想,不断调整着自己的生活方式。离开乡村,到工厂车间上班,成为乡镇广播站播音员,再到金融企业打拼,还考取了小学语文教师资格证书,并兼做文学艺术活动的主持人,兜兜转转,每一步都是那么坚实又从容,每一级阶梯都在走向人生的新高度,这本身就是最具说服力和感染力的!
读写作者的心灵史,也读到了我们自己的心灵史,其实每个人都有自己的心灵史,我们的血脉里始终流淌着一个乡村的基因,那些相通的东西,总会让人们心魄俱动,一击而中。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