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范申
面糊不是浆糊,也不是以干面粉做成的糊糊,它是以玉米粉、鲜黄豆佐以调料熬制而成的一种“咸”,家乡人称为“面糊”,它是乡村人家早晚喝粥吃饭时十分美味可口的小菜。
从前的日子,物资匮乏、生活清苦,农家人的餐桌上也是食物寡淡,没什么可口的美味。季节给了乡村最好的馈赠,每年中秋前后,早秋的玉米已经上市,本地的新鲜黄豆可以采收了,辛苦的农家人自然也不能错过这种美味,以时令黄豆,玉米面粉做的面糊应季而生。天气渐凉,做好的面糊色泽棕黄,间或绿色的黄豆米,呈果冻状,在那个缺乏冷藏条件的年代也可以放置一到两天不变味,是很方便的乡村食品。
面糊的做法很简单。先备好些许玉米面粉,放碗里用冷水调成稀稀的糊状备用。热锅里放些菜油,加切碎的葱、姜末翻炒,即刻倒入洗净的鲜黄豆米继续翻炒,加适量酱油及适量冷水盖好,大火烧开后倒入已调好的玉米面糊,小火缓烧至锅中面糊起泡,面糊即可出锅了。
那些年,人们早晚佐粥的咸不是萝卜干,就是咸菜,也有些应季蔬菜。家乡人总是很会想象和发明,例如在大碗里倒上一些酱油,放点葱花,再挑上一点猪油放入碗里。然后,在碗内倒入开水,一碗色香味俱全的汤就做好了。家乡人还对这种酱油汤起了一个很诗意的名字:神仙汤。面糊,也是家乡人顺应季节、即时而食的佐餐便食,它散发着浓浓的乡土气息,每每念叨起这两个字我就感到无比的安妥和亲近。
是的,每年中秋节一过,我就知道吃面糊的时候到了。不用我们提醒和催促,总有一天母亲很随意地将盛有毛豆荚的竹篮递给我们:“剥毛豆吧,晚上做面糊吃!”听到母亲的这句话,我和妹妹都很雀跃地抢着剥毛豆,面糊的鲜香味已经扑鼻而来了。自幼残疾、失去言语和行动能力的姐姐也是一脸微笑,她的双脚不停地划着地、并用不停的“啊啊”声表达着自己的期待。
母亲在屋前的灶间里忙碌着,我和妹妹不时地挤进去查看一下面糊好了没有。老旧的煤球炉上,炭火正慢吞吞地吐露着桔黄色的火光,小钢精锅里面糊正咕咕地冒着气泡……我知道,面糊快做好了,浓烈的玉米香、酱香已经四处弥散开来,一顿值得期待的晚餐就要开始了。
昏黄的25瓦灯泡下,我们一家围坐在一起吃晚饭了。我和妹妹争抢先用筷子挑起菜碗里一块已经凝固的面糊尝起鲜来,一旁的母亲也用小饭勺挑起一块送进姐姐的嘴中。姐姐的发出了“嗯嗯”声,这是她对面糊的喜欢。小饭桌上,那碗棕黄色、厚笃笃的面糊充溢着秋天的色彩和我们纯真的深爱 。一碗并不多的面糊,我和小妹吃得快,父亲、母亲和姐姐吃得慢。我看见,灯光下的父亲和母亲,他们浓密的黑发映衬着一圈金色的光芒。窗外,夜风轻寒,月色皎洁,旷野如银。
从乡村到县城,平凡家常的面糊一直是我们家秋季餐桌上的一道美味,母亲也是习惯着每年都给我们做上几次。多好的面糊啊!玉米、黄豆饱含着大地、阳光和雨水的精华,最简单的搭配和烹制,面糊浸染着食物原始的鲜香之味。在寻常的烟火里,我们吃着面糊在长大,面糊给予了我们和煦温暖。
时间仿佛就是打了个盹儿,日子在悄无声息中已经轻轻流逝。我和妹妹已经各自成家,父亲在七年前因病离我们而去,而最喜欢吃面糊的姐姐也在去年的那个冬日意外去世,那个一家人团团围坐、一起吃面糊的场景再也不会出现了。
今年,我在母亲的指导下,也在家里做起了面糊。油烟机在轰响,锅里的面糊又在咕咕地冒起了气泡,我用力地用鼻翼闻吸着那熟悉的气味……
突然,我感到鼻腔里一阵发酸,转身看了下八十四岁的老母亲,我想要说点什么,又不知怎么说起……但我知道,尽管远离了故乡、土地和庄稼,面糊还是以前那熟悉的面糊,在我柔软的内心里,过去的时光永远不会失去记忆。
作者简介:大丰白驹人。江苏省作家协会会员,中国金融作家协会会员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