市区/河海洋
西溪,是西溪场的简称。对于生活在串场河边的人来说,这个“场”字,就是一个标志——因盐而生场。
虽是东台堤西人,和西溪离得并不远,而我去西溪的次数也是屈指可数的。
有一年,下了狠心,一定要去西溪。印象中,那还是第一次去西溪,那时候西溪很像一个古村落。沿着晏溪河两岸,杂居着很多人家,西溪和别的村子不同的是,曾经是赫赫有名的古镇,也即本文开头所说的西溪场。有烟火人家、佛寺、道观等。这些,看墙就知道。黄墙的多是寺庙,红墙的乃道观。有时候,从大路往巷子里探一下脑袋,就有大发现。西溪,寂静的时光里,藏着一个又一个秘密。那天下了小雨,雨中访古塔,更添神秘。塔,名海春轩,是一座唐时古塔。塔不算高,流传着好几个版本的传说。我曾在一篇旧文中提过。如果只是看塔前石碑上的文字简介,那是肯定会错过很多精彩的。
这是一个暮春的午后,利用参加会议前后的一些零碎时间,我一个人在西溪闲逛。当下的西溪,可谓旧貌换新颜。溪水清澈,花红柳绿,桥是石桥,路是石板路,有青草杂居石缝间,一如是女子的眉,十二分的点染。护国禅寺泰山寺前的三座拱桥,巍峨雄壮。其中,中间的通圣桥始建于南宋嘉定年间,是一座古老的砖石桥,一块一块青砖,交错之间,是一个一个汉字似的,码叠成一座通向——泰山寺山门之“渡”,佛家讲慈悲,渡人渡己。一左一右,是仿古桥,一名为通善桥,一名为通济桥。善、圣、济,或许是西溪的另一份期许。
七转八转,有种误入草市街的感觉。草市街,读快了也就成了草诗街。的确,在草市街走走,是很有几分诗意的。说是街,不过是一条巷,一条烟火味浓的街巷。有五湖四海的各式小吃,锅盔、肉夹馍、凉皮、鸭血粉丝等,南北风味齐全,满足每一个人的味蕾。更有本地特色,三仓的酱菜、后港的羊肉和茶干、陈皮酒、许河猪头肉,还有草炉烧饼等,东台古称海陵县,范公堤一堤分东西,堤东和堤西,一咸一淡,一旱一水,两种风情。在草市街,走一走,看一看,闻一闻,吃一吃,可解馋,亦可慰乡愁。草市街,对于外地客人来说,是新鲜,是新奇,对于本地人来说,是回味,是回归。从舌尖到灵魂的回归。
大粮仓,在北首,打的是怀旧牌。一入大粮仓,恍如隔世,忽然之间,我就产生了一种入戏的感觉,而我分明不是演员,连群演都不是。竹桌竹椅,还有竹藤椅。想儿时,不知从哪一年起,乡村流行起藤椅来,是竹子的,可以躺着,下面还有一个脚踏,可以抽出来,躺在藤椅上,抽来脚踏,别提多舒服了。那时,夏天的傍晚,人家把它请到场院里来,吃过晚饭,躺在上面,手摇蒲扇,乘凉聊天,赛过活神仙。有烟瘾的人,抽一口烟,喝一口茶,哪怕是仰头数星星,也似乎有一种王者风范。
看到有咸鸭蛋卖,二话不说,买了几只。鸭,是堤西人家必不可少的一员,在那些门前小河里,随处都可见三五成群的鸭子。小河是它们的乐园,它们在河里淘食,也在水中作乐。童年的时候,我总是十分羡慕那些鸭子。它们太自由了,在夏日的正午,鸭子们总是躲在草窝里,享受时光。当然,夜晚降临,它们总要被吆喝回家,不时还会传来几声斥骂,不过急的是鸭子的主人,鸭子是一点也不着急的,它们还是那样闲庭信步。我祖母,忙农活,是个急性子,她极少养鸭子,有一年破天荒养了几只鸭子,于是门前小河里,就不时会传来她对鸭子的骂声。
西乡的水,让西乡的鸭子有了活食。吃活食的鸭子,下了蛋,味道鲜美。当然,祖母腌咸鸭蛋,是很简单的。几乎没有多余的佐料,只是很随意地往上年腌烧瓜咸的瓷缸子里一丢,待日子到了,拿出来放在铁锅里一煮。那时候,就觉得是人间美味了。夏天的夜晚,喝着粥,掏咸鸭蛋是绝配,一只蛋,可以吃几碗粥。蛋壳,用来装萤火虫,闪着微弱的光,是世界上最美的光,是童话里的光。堤西的孩子,谁的童年没有鸭蛋壳的神秘之光呢?
回家的第二天,我特地煮了粥,一碗粥,一只东台咸鸭蛋,时光似乎倒流了,仿佛又回到从前。我叩开一头,筷子伸入,一戳一挖,流沙似的蛋黄油,从碎裂的纹路里涌出,如江河奔流,是水乡的河网,是堤西之脉。送一口嘴里,咸中带鲜,鲜中蕴含着柔滑,蛋白嫩生生的,蛋黄如沙,在舌尖上就化了。那些记忆,仿佛也如春天西乡的水纹一样,层层叠叠。
真好,有一个地方叫西溪,一个收藏故事,记忆乡愁的地方。它古老,它又现代。它沉默,它又喧闹。我想,我们每一个人,生命中终将有一个时刻注定是属于某一些地方的,故乡也好,他乡也罢。去听它的晨钟暮鼓,去听它的水纹暗响。西溪,总不会让人失望的。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