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秦继芳

母亲自从进入古稀之年，脾气变化很大。她像个小孩子似的，不仅调皮，还倔强不听话，我们姐弟私下里称她为“老小孩”。

母亲有早起的习惯，往往清晨四点半左右就起床了。起床后的母亲打扫庭院、喂鸡赶鸭，然后再去田里转悠几圈，接着回来开始做饭。很多年，母亲默默无闻地度过了无数个这样的清晨。

近几年，母亲突然有所变化，那就是从田里回来后，先把音响打开，播放她爱听的豫剧后，再去忙活家务。每天早上，不是《穆桂英挂帅》就是《拷红》，不是《打金枝》就是《花木兰》……

母亲的这个举动让我们哭笑不得。大早上，人正在梦乡里，突然一阵“咿咿呀呀”的戏文穿透绵软的被褥，直往耳朵里灌。即使翻个身，把头往棉被里使劲扎，也依然被戏文里穆桂英的“谁料想我五十三岁又管三军”的铿锵唱声所叨扰。这还不算，母亲可比戏文里的穆桂英厉害，看我们一个个没动静，她就挨个房间串，敲窗户拍门掀被子，像个孩子似的，大声嚷嚷着：吃饭啦，吃饭啦……直闹得我们一个个噘着嘴从床上起来，她才笑嘻嘻地转身去灶间盛饭端菜。

母亲做事雷厉风行，是干活的一把好手，老了更是一刻都不得闲。我们经常说她，上年龄了，就干些力所能及的活，当是锻炼身体罢了，不要太较真。可母亲根本不听我们的话，她不仅自己起早贪黑地干，还监督家里成员不能偷懒，若有偷懒，则严惩不贷。

去年收秋，母亲和父亲带领着他们的孙子去地里收玉米，玉米从地里收完后直接就摊在路边上晾晒。傍晚时分，母亲先回去做晚饭，她临走时交代父亲，一定要把玉米籽扬干净后，装完袋子再回去吃饭。父亲也劳累了一天，剩最后一点儿玉米实在扬不动了，就“嗖嗖嗖”几下，把玉米扫到路旁的鱼塘里去了。他还告诫他的孙子：“一会儿咱们回家，你可不要给你奶奶说。”

父亲到家后，我的侄子就忍不住给母亲告密了。母亲一听，拿起扫把撵着父亲满院跑。

前些天，我回老家，一进家门，就看见母亲站在人字梯上，手里举着木棍，正在给种下的丝瓜和葫芦搭架子。我批评她那么大岁数了还像小孩一样爬高，而母亲把我的话全当耳旁风。

我回城的那一天，母亲正在院子里择她刚挖回来的蒲公英，我的侄女蹲在她旁边说：“奶奶，您像小孩们一样，一天到晚跑来跑去，也不嫌累得慌！”

母亲“嘿嘿”一笑说：“你们还说我像小孩，你们不也是越大越不听话吗？一个个进城后，早饭也不正常吃，我看着都着急！还有你爷爷，干活粗枝大叶的，敢由着他来，指不定他越老越懒散哩……你瞧这蒲公英多新鲜，你大姑父喜欢用它泡水喝。一会儿，你陪我去捋些榆钱，让你二姑回城拿上……”

母亲唠唠叨叨地说着，我在屋里隔窗听着，鼻子酸酸的。

回城的火车上，我在手机里看到一个短视频：八旬老人爬树摘榆钱，57岁儿子喊都喊不下来。我看着树上深情投入捋榆钱而丝毫不听儿子话的老人时，不禁又想起了我的母亲。

我把视频发到家庭群，然后又附上一条信息：没有“老小孩”在身边热闹着，心里还空落落的，这刚一离开家就又开始想她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