响水/汪树明

墓碑是有表情的。不信，你细瞧。

公墓中的墓碑，给你的感觉是亲和、友善。一排排一座座碑石，造型一致，排列整齐。不同的是，墓碑上主人的照片各不相同，墓前摆放的物品也各不相同，有盆花、鲜花、塑料花，还有水果、酒。他们生前同住一个村，是邻居，你认识我，我认识你，相互见面，总会亲热地寒暄几句，聊聊家事，聊聊收成。去世后，依然住在一起，还是好邻居。那碑石像一张张笑脸，表情是亲和的、友善的、幸福的，就是活着的亲人烧给他们的纸钱，他们也是那么大方、友善，互相分享，就像从前包了饺子，也要端给左右邻居尝尝。

亲人的墓碑总是透着期盼、爱怜、不舍。父母去世时，村里还没有公墓，死去的老人都安葬在村庄外的南北渠边。父亲去世后，就葬在南渠堆边，用土堆起一个不大的坟墓，离家不远，站在老屋的门前就能望见。时隔18年，母亲去世，与父亲合葬在一起。在母亲去世后的第一个清明节前，我们兄弟为他们制作了一块碑，水泥、细石、黄砂、钢筋合成，一如父母在世时的简朴，上面阴刻着父母的生卒年月、我们兄弟姐妹的名字、立碑日期。那碑石立在坟墓边，犹如站立的父母眺望着家，天天注视着我们。

今天，我穿过麦田，来到父母坟前，麦苗上的露水打湿我的鞋子。我不知那麦苗上的露水是不是思念的泪水。但我知道，他们的思念一定如坟头上疯长的草，一年又一年，枯了又青，青了又枯。我为坟墓填上新土，插上几枝花；给碑石擦拭干净，装扮一下，就像给他们在世时居住的草房苫上新草、刷了新墙。坐在坟墓旁，我摸一摸那黑黄的泥土，像又看到父母饱经风霜的脸，皱纹中溢满了笑意，慈祥、和蔼；抓一把坟上的泥土，闻闻它的芬香，又似闻到父母的味道；抱一抱站立的碑石，把我的温暖传递给他们，我贴着碑石，悄悄地告诉他们，我们生活得很好，别再为我们操心了。

纵然这样，我离开时，走出很远，回头看时，他们依然站立在那，像每次目送我离家一样：挥手、不舍、爱怜。那一瞬间，我禁不住泪流满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