射阳/夏元祥

微风中，这满席的桂花纤柔的花瓣颤动着，花瓣慢慢合拢，仿佛渐渐睡去。望着它们，祖母脸上绽开了花。

秋渐深，沿河畔穿行，临近祖屋，那棵两层楼高的桂花树像一把撑开的伞，历经风雨沧桑，越发枝繁叶茂。

走近那桂花树，霎时间已不是一缕清香，而是一波又一波如水的清甜涌向干渴的归乡人，弥散在空气里，让人如饮一壶老酒，醉忆往昔。

近看那一朵朵黄白色的小花，密密麻麻，一簇牵着一簇挂在树枝上，每一朵小金铃似的花格外娇美。“花映眉间一点黄”，花开在树叶之间，金黄金黄，纤弱细小，花瓣仅米粒般大。仿佛绿叶丛中点缀着碎金，而花蕊则幽幽吐出一缕缕沁人心脾的香气。

时常觉得，那点点嫩黄恰似满天的星星，在墨绿的叶子间忽隐忽现，闪闪烁烁，随风飘舞，铺满归乡的长路。走在小路上，踏在花香里，这满树亮晶晶的桂花让我想起祖母眼神，温暖而明净。

记忆中，茅屋、小河和炊烟是一幅天然的水墨画，桂花树就是画中最摇曳生姿的景致。

儿时的秋日，清晨被桂花香唤醒，夜晚又枕着花香入睡。院中的那棵桂花树便是我儿时的伙伴。它不似玫瑰那般娇艳欲滴，惹人心颤，也不如寒梅那样傲然挺立，凌寒不屈。

祖母说，桂花才不娇嫩，不仅能赏，它还能做许多美食，少有花如它一般。回忆童年，桂花糕、桂花酒、桂花蜜，才发现，原来儿时的一点一滴好似都与桂花脱不了干系。

当苏北农村的秋天逐渐沉浸在桂花香中，伴着晨风，沐着秋阳，祖母提着小篮去摘桂花。她拉弯一根根桂花枝，抬起手腕，娴熟轻快地划过一道道优美的弧线，一簇簇桂花雪花般飞转飘落，只一会儿工夫，篮内已满满当当。调皮的孩童捧一小把还沾着露珠的桂花，轻嗅，拢得心痒痒的，不时发出咯咯笑声，回荡在乡间。

背阴处，祖母铺开芦苇席子，轻轻摊开这别致的，雪一样的桂花。

“桂花要晾干，不能暴晒。这样香气才收得住。”

微风中，这满席的桂花纤柔的花瓣颤动着，花瓣慢慢合拢，仿佛渐渐睡去。望着它们，祖母脸上绽开了花。

深秋，桂花又开始在祖母的手中苏醒，在她酿的桂花蜜里舒展开来，肆意芬芳着，在她做的桂花饼氤氲的热气里张开花瓣，尽情飞翔着。那份甜，那份香，在口中弥漫，在鼻息中流淌，穿过岁月，久久萦绕，终究挥之不去。

大学毕业那年，祖母走了。一晃二十多年过去，祖屋也经过几次翻建，从茅屋变成瓦屋，再建成乡村别墅，那棵桂花树也越发苍翠、高大，见证了岁月轮转，世事变迁。

每每在城中见到桂花，我就缓缓停住脚步，轻轻摘下一小簇，小心翼翼地捧着，不知是怕惊了它的梦还是惊了我的梦，闭上眼，这满树的星星又在不停地闪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