市区/陈俊江
粥煮好了,去摸个小瓜削个“咸”。自家菜园摘个瓜,为何说成“摸”?一来小瓜长得“泼皮”,瓜园里藤繁叶茂,翠绿的小瓜隐逸于墨绿的瓜叶间,还真要动动手才好摸清情况。二来判断小瓜是否成熟,主要看瓜皮。小瓜皮上长有一层细细的绒毛,瓜熟则绒毛退化,瓜皮一摸就比较光润。平时盼瓜熟,常跑去看看,大人就呵斥不要老摸,意思是说把绒毛摸掉了,瓜就不肯长了。
小瓜摘下来,洗净,去头尾,剖成两半,用调羹刮去瓜瓤,后就着一只盆子三下五除二削成滚刀小块,粗盐一码,过一刻盆子端起来颠几下,再腌一刻,拍几个蒜瓣子,淋几滴菜籽油,拌一拌,一盆小瓜咸就削好了。说起来是咸菜,实际上不太咸,既佐餐又当饱,是“瓜菜半年粮”的另类表现。
小瓜咸,有时不说削,说揉,揉个小瓜咸。这还不单是换个说法,操作方法也有不同。小瓜削成滚刀块比较粗犷,那就把半瓣瓜覆在砧板上,刀笃笃笃切成薄片。若是刀工好,越薄越好。切好的瓜片搁盆子里用盐腌上片刻,动手轻揉,滗掉汁水,加调料拌匀即可。瓜片以盐揉之“杀”出水来,瓜肉会变得爽脆,摆盘造型也好看,这就比削瓜咸要细巧精致很多,如今这样的小瓜菜已然堂皇地登上了大酒店的餐桌。
不过,加工再怎么细致,小瓜还是小瓜,太普通了,好像天生只能拿来腌咸菜。是的,小瓜最大的用处还真是腌制瓜咸。小瓜成批涌上来的时候,那就用盐腌上,这也是最古老的保鲜方法。小膀子粗的小瓜一剖两半,刮去瓜瓤瓜种,洗净后平铺在芦柴箔子上晒,晒蔫了,瓜肉擦上盐粒子,一层一层码在涂了釉的瓦缸里,这就腌上了。翌日取出瓜再放柴箔子上晒,腌出的瓜卤舀出备用。晒得半干的瓜码回缸里,瓜卤烧开后浇到瓜上,此之谓“打卤”。瓜在卤水中渍一日再取出晒,再“打卤”腌渍,如是者三。经此几腌几晒,瓜里的水分少了,瓜片子越来越薄了,最后形同纸片。吾乡方言“小瓜腌瓜纸”,估计就从这个意思而来。
农家一般都会长小瓜腌小瓜的,到了大伏天,几乎家家院子里都晒一柴箔子腌小瓜。腌好晒干的“瓜纸”用温水洗净切成丁,加蒜泥菜油调味,是夏日喝粥的爽口小菜。“瓜纸”可将小瓜的脆韧清香一直保留到秋冬季。等接上萝卜干子和雪里蕻咸菜后,就把吃剩的“瓜纸”塞进酱缸里,“酱”一阵再拿出来吃,又别是一番风味。高级的腌小瓜就是这酱瓜,不过那一般都是街镇酱园的专业制作。酱园里买来的甜酱瓜,身价就与农家腌小瓜不同了。
吾乡有一美食,名曰“瓜姜肉”,肉丝精选猪腰梅肉,姜是切得细如丝线的鲜生姜,而这瓜即为上好的甜酱瓜。走过许多山水,也吃过不少美味,“瓜姜肉”一直是挥不去的乡愁。那酱瓜丝的琥珀色泽和咸咸甜甜的口感里,一定隐藏了夏日的热烈与丰盈。
吃物越来越丰富,小瓜渐渐被淡忘。确实,小瓜生吃,没有香瓜香,没有西瓜甜;小瓜做菜,没有冬瓜南瓜实在,没有丝瓜黄瓜吃法多营养高。小瓜模样也寻常,粗粗笨笨的长圆筒,瓜皮还像个水桶,大概依形得名,小瓜又称梢瓜、梢瓜桶子。瞧瞧,小瓜连个名字都起得这么草率,随便一叫,不受待见。
一次阅读,让我重新认识了小瓜。《豳风·七月》是《诗经·国风》中最长的一首诗,主要叙写西周早期社会的农事稼穑,像四季歌一样描绘了先民的劳动与生活。诗中云,“七月食瓜,八月断壶”,一般解读为“七月里来可吃瓜,八月里来摘葫芦”,至于吃的是什么瓜,鲜有明确。一时兴趣,翻阅了一些资料,基本弄明白这个瓜不是西瓜黄瓜,而正是那不起眼的小瓜。小瓜才是最本土的瓜,栽培食用历史最为悠久。平凡的小瓜扎根大地,默默奉献,见证了中华文明数千年生生不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