市区/王开顺

在我13岁上小学期间，父母从事水运工作，长期在外。

我随奶奶住在密如蛛网的沿河边上，在一间油毛毡的小屋里生活。奶奶照应我的饮食起居，一日三餐，几乎从未落下过一顿。可有一次也是唯一的一次错过给我做饭，奶奶像是做了一次错事，事后专程到学校“将功补过”。

那天中午放学后，我推开竹篾门，发现奶奶不在家。早上又没有跟我说起要出门。我问邻居奶奶，说是到你小姑子家去一刻，说一会就回来的，要烧中饭给你吃。邻居说，饿了就在我家吃口吧，那时候我的自尊心又特别强，又好像刚从课本上学到一个成语叫“嗟来之食”，我便拒绝邻居奶奶的好心。不过，我确实也有点饿了，就在锅里找了早上吃剩的一点稀粥，将就着喝了两口，就不想吃了。左等右等，奶奶还不回来，我便忍着饿在小竹床上仰躺了一会儿。这么左右反转着身子等待，还是不见奶奶回来，干脆到班上同学家玩一会儿，再上学。

下午，我正在上头节课，也许因肚子饿的缘故，无法专注听老师在讲台上授课，便开始东张西望。当望到教室走廊处的南窗时，发现窗外一个小个子的身影，也向教室张望找寻着。我一愣：这不是我奶奶嘛？先是强烈的自尊心涌上了心头，你来干什么呀？那个年月，在学校时我和大多数同学一样是最不愿意看到家长来校的，何况又是年纪已很大的奶奶哩。恰在此时，奶奶也看到我，便向我招手。我举一下手，老师点头，示意可以出去。

我红着脸小跑到教室外，同学们的眼光一个个也齐刷刷地望向窗外。我第一句话就冲向奶奶，“你来做啥呀！”奶奶说：“宝宝，你中饭还没吃哩，我去你小姑子家有个事，你小姑子，硬是留奶奶吃中饭，中午没来得及回来烧饭，奶奶给你带回小姑子大饼店里的锅贴子，给你当中饭。”说完，奶奶从臂弯处挎着的藤篮子里拿出一个小包，用油皮纸紧裹的锅贴子还热，奶奶说：“饿了吧，趁热吃！”我似乎还带着饥饿的气愤，理所当然地接过奶奶递给我的中午饭，头也不回，又小跑回课桌前，放到桌肚子里，坐下来，再看看窗外，奶奶己经离开。

当成年后，再因故饥肠辘辘时，如电影蒙太奇似的想象着，奶奶去我学校，送中午饭的一幕。奶奶生前是一双小脚，像冯骥才《三寸金莲》里的那样。奶奶之前从未去过我的学校，那时正好是上课时间，奶奶又不识字，不可能一下子就找到我所在的班级，她迈着那双步履缓慢的小脚，一定是一个班级一个班级，一扇窗子一扇窗子，用一双浑浊的老花眼，挨个儿搜寻每一间教室才找到我的。奶奶带给我的那些锅贴子，我一辈子也忘不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