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芳

好在，流年里的青瓦正青青、夏雨正泠泠，堂前燕正飞，韶光恰不负。

去广州出差的日子，提前预支了我今年的夏天。有一天最高温度达到35摄氏度，水泥路面上的热气徐徐升腾，一个似曾相识的场景蓦然跃入脑海——家乡的青瓦之上，也会升起这种热气。恍惚之间，记忆的闸门被缓缓叩开，流年里的点点青瓦浮现在眼前。

青色的瓦片，在老屋顶上整整齐齐地码着，层层相压，两边斜着向上去，最后汇集到屋脊，呈“人”形，侧面则是三角形。屋脊的两端一般会塑上两只灰色的鸽子，各自向天展翅。若是五间房，屋脊的中间会再多出一双鸽子，相对而飞。讲究的人家，还会让瓦匠在两鸽之间用镂空的菱形相连，菱形之中是草书“福”字，以求全家被福星普照和庇佑。

年少时，我觉得上瓦片、盖瓦房是一项很伟大的工程。逢着谁家盖房，村里的哥哥、叔叔们就会带上各自家伙什和一身好手艺前来帮忙。有人把麦秸、红土和成泥，有人往瓦片上抹泥，而后对着脚手架上的人大喊一声“嗨”，青瓦随之一扬，上边就稳稳接住了。半空铺瓦，是胆大又心细的活儿，需要几个瓦匠在房顶一同开工。太阳渐渐高了，人们头上渗出豆大的汗珠，胳膊和身上也变得有光泽起来，有的在肩上搭条毛巾，不时擦一把汗；有的脱去上衣，两根筋背心的痕迹显露出来，远看还以为是穿着一件肉色的背心呢！朴素、清新的青瓦房，就在这天地之间、敲打之间、吆喝之间和汗水之间竣工了。

“屋下黄流可榜舟，屋头青瓦更鸣沟”，在青瓦房中听雨，你能感受到天地相通、天人合一的意境。独特的质地和弧形，使得长雨敲击青瓦时，会发出美妙而清脆的声音，偶有布谷鸟的声音穿雨而过，长短结合，天籁声声入耳，让人沉醉。下雨导致木窗上的棉纸变得柔软，常被淘气的我们捅上几个小窟窿。透过小孔，看从天而降的雨自瓦当坠落，像极了水晶宫的水晶帘。我家是有年头的老屋，瓦片失修，有地方漏雨，父亲就会放上盆或水桶接雨水。外面哗哗哗、里面滴答答……屋内屋外各种声响交织错落，儿时只觉心下陶陶，全然没有“屋漏偏逢连夜雨”的无奈。

关于青瓦房的记忆还有燕子和蝎子。春回大地，燕子归来，它们挥舞着翅膀，在屋檐之下勤快地衔泥筑巢。不多久，爱的结晶就在头顶上咿咿呀呀、嗷嗷待哺，燕爸燕妈叼回食物，投喂雏燕，那画面异常温馨。而常在夏天出没的蝎子，给人的感觉就有些惊悚了。一旦被蜇到，灼烧得疼，要麻上好几天。我还曾亲眼见过一只蝎子从瓦房顶上“啪”地掉在蚊帐上，此后便成为我的噩梦。瓦片有很多缝隙，尤其老屋，下雨多易潮湿，正好是蝎子的栖身之所。

随着时代发展，如今村里也只剩几间青瓦房了，且无人居住。它们在空寂的村里顽强地静默着，瓦缝之上长着多年生的杂草，屋脊的鸽子也变得残缺不全。相比四周林立的瓷砖楼房，它们像孤独的沧桑老人，见证着岁月变迁，追溯着田园往昔，也一日老似一日。好在，流年里的青瓦正青青、夏雨正泠泠，堂前燕正飞，韶光恰不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