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刘 平

起先仰着头看，把黑体的大字整排地扫进眼里，然后趴下看，下面的字小，泛黄，带着潮味儿，但在我看来，像一个个调皮的小精灵，翩翩飞进我的眼里。

奶奶对书的概念是：学校老师发的就是“正经书”，其余的都是“闲书”，她平常只允许我看“正经书”。可在我看来，没有比读闲书更好玩儿的事了，真的。

七八岁左右，上别人家看糊墙的报纸是我喜欢的事。到了人家家里，不管生疏，微笑一下，算打了招呼。然后就安安静静地盯着土墙上的报纸。起先仰着头看，把黑体的大字整排地扫进眼里，然后趴下看，下面的字小，泛黄，带着潮味儿，但在我看来，像一个个调皮的小精灵，翩翩飞进我的眼里。终于读完一面墙了，我站起来，吐出一口气，“呼——”真过瘾！

看小人书也是顶好玩儿的事儿。那时候的小人书是宝贝，人家轻易不会借出。不过镇上有个合作社，明亮的玻璃柜台里摆着一排排干净漂亮的书。没钱买，就整天整天地蹲在柜台脚下，隔着玻璃，一遍又一遍地看小人书的封面画，猜想里面的故事。有时也会在村里遇到有小人书的人家，百般央求、千般保证之后，终于获得了看书权。索性不回去了，坐在人家门槛上，小心翼翼地展开书，抹平书角，狼吞虎咽地扫视着，一排排文字，一页页图像尽收眼底。夜色渐黑，在人家的一遍遍催促下，悄悄地折起一个书角，恋恋不舍地放下小人书。第二天又起个大早，上人家门口候着，接着上次留下的痕迹阅读。那种等待与期盼的感觉总让人心里痒痒的，或许生活的乐趣正在此处吧！

倘若遇上放鞭炮，那就更好玩儿了。那时鞭炮大多数是用废书卷成的，噼里啪啦炸响之后，很多带字的碎片，混合着硫磺味儿，宛如五色的蝴蝶，欢笑着，舞蹈着，翩翩而来。我捧起那些碎片，展开，抚平，拼凑着一个个残缺的句子，从互不关联的词语中想象它们曾经描绘的故事。那种过眼过心的阅读，宛如一波波灵动的浪花，层层叠叠地涌来；更像柔柔的春风，悄悄拂过心底，留下一些温暖的念头，一些新奇的思绪，真好。

瞒着老师，偷偷地看《今古传奇》《中华传奇》等“闲书”更是一大乐事。那时最流行的是金庸、古龙、梁羽生的武侠小说，琼瑶的言情小说。把语文数学等教科书正大光明地摆放在书桌上，中间偷偷地藏上一本“闲书”。上课时做作业时是不敢看的，被老师发现了，有多少没收多少。干这种事总是在下晚自习后，等同学们纷纷离开教室，就点起一盏油灯，从城墙般的学习资料里抽出闲书，上面盖一本“正经书”，默不作声地翻看起来。乡村的夜晚很安静，窗外经常有小虫子唧唧的叫声，偶尔会传来几声飞鸟掠过树枝的沙啦啦声。一书在手，竟不知时光流逝，直到校长提着马灯，推开教室门，大声催促：“都几点了，还不睡觉！”这才极不情愿地站起来，伸个懒腰，合上书本，溜回宿舍，捂在被子里，拧开小电筒，就着微光继续阅读。

后来啊，读书的场地渐渐变换，书籍的种类也渐渐多起来，工作必需的专业书，生活必需的常识书，五花八门的杂书……但这些书大多如过眼烟云，真正润泽了心灵、滋养了灵魂的，却还是那些少时读过的“闲书”，它们仿佛是一颗颗种子，逐渐在我心中生根、发芽，并催生出许多鲜活的思想，许多有灵性的花枝。

到底是读“闲书”养人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