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毕天霞

“柳色黄金嫩，梨花白雪香”。

当嵌落在黄河故道南岸的故乡梨园，铺展万树银花的美卷时，正是烟花三月、柳色青青，故道两岸，麦苗绿葱、油菜花黄、蚕豆花紫的时节。

曾经汹涌肆虐的故黄河，此刻像一条清亮的玉带，在春风里静静地荡漾，慈母般地守护着因她南移入海、淤积而成，又曾多少次被她施以灭顶之灾的黄海滩地，和滩地上不屈不挠与黄泛斗争了数辈的子民。

这块昔日的黄海滩薄地，历经百年，从一棵梨树的生长开始，成了春花如潮、秋果累累的万亩梨园。

俯瞰此时的梨园，就像一幅葱茏的素花云锦，又像是翠池中的茫茫琼林，更像是“白锦无纹香烂漫，玉树琼葩堆雪”的人间仙境。

伫立故道大堤，南眺梨园，万树银花，一望无垠，一树树，一枝枝，洁白无瑕，如万条寒玉堆起千重雪，洋洋洒洒泻无穷。

近看梨园，一株株梨树含烟吐霭，似世外处子，碧纱翠裙，素袖白妆，宛若瑶池仙娥。

走进清晨的梨园，琼花玉树扑面而来，细如游丝的香馨，令人凝噎，好似“玉颊洗风露”，清绝之气叫人意舒。凝眸风拂之处，由远而近，每一株独立幽俏，有的树下或有一小片苍郁的麦苗、开得正欢的菜花和挂着紫色蝶花的蚕豆簇拥着，衬得梨树英姿勃发、仙态灵秀，枝上冰朵琼苞、翠萼翡蕾。

一眼望去，株株花开相似，却又参差万化；细细品赏，朵朵花容玉貌，似冰壶佳人，玉软情柔，高洁冷艳。

到了园中深处，寻得树龄最大的“梨王”，仰望树冠，直及苍天穹碧，开枝散叶如刚劲巨伞，顶天立地的枝干皱褶坚硬如古铁遒劲，花灿若白帛繁绣，有的蓓蕾初含，有的盛放露蕊，有的半开半合。每一朵绿萼玉瓣、冰清莹润、冷秀傲洁，每一朵饱蘸了故黄河的水光灵气，每一朵又蓄尽春的酣畅淋漓，均如珠玉欲裂，更有那枝干虬曲处开出的三两朵，尤显洁净银亮，清素绝伦。

临近中午，阳光直射梨园。有素衣女子，淡妆粉颊，从树下穿行而过，恍惚玉翼婵娟，飘过瑶台琼树，又有孩童手持风筝，追逐嬉闹，花瓣簌簌飘舞，缤纷而下，落到发间、肩上、衣领之中，真是“余香乍入衣”。

这时的蛾蝶、蜂儿也忙起来，轻翕翅羽，在梨花、菜花、豆花之间穿梭盘旋，一时竟不知落脚哪一朵为好。又有从园林深处断断续续传来的淮剧小戏的咿呀声，夹杂着蜂的嗡嗡声，大有“香迷蝴蝶飞时路”的妙趣。

园中有朴拙的两层小楼，简陋而具古风。狭小的楼台和楼前空地，有戏剧及其他表演，虽场面不大，却煞有介事，常引得游人驻足观赏，不断鼓掌，梨园随之热闹起来。

“纱窗日落渐黄昏，梨花满地不开门”。

故道的黄昏，是极美的，夕照下的梨园更美。西天的彤云，在半空燃烧，又漫漫倒映水上，燃成红霞一片。梨园笼上一层金黄的纱，温柔和暖的霞光在枝叶上流动，悄然融化了枝梢上的琼葩玉雪，梨蕊格外舒展，花香格外清雅。

等到鸦鹊栖柳，故道沉睡，月，渐渐移上梨园，清辉下的梨树疏影婆娑，树下麦丛似有虫儿窸窣，白天袅袅弱弱的花香，似乎变得真切起来，淡淡的，幽幽的，却又似乎和月光一样朦朦胧胧。

梨林一片静默清艳，令人欲入不忍，欲退不舍，只想倚栏凭看树间月影，侧耳倾听梨花相语，看那“三更月。中庭恰照梨花雪”。

此时居于园门的玉雨楼灯光璀璨，轻入门里，古曲充耳，茗香入脑，有诸多书画，还有几案笔墨，可欣然挥毫，又可品读诗书。

若逢梨园润雨如酥，不仅可见“梨花一枝春带雨”，更见满树水珠晶莹，瓣尖颤动，滴答有声，似美人腮洒相思，更似玉瓶细倾春社酒，这时有花和雨零落于泥，而花在污淖之中仍显清白如玉，不染尘渍。

到了花落时分，暖风乍起，满园玉山倾倒，千树花飞，珠落玉陨，姗姗然然，如雨如雪，似飞雪闹春，渐落渐密，顷刻间不胜繁茂，处处堆银积玉，一幅“满地梨花香”“琐窗春暮”图，直落得枝条嫩叶碧绿，梨子青细，只待秋雁来归，梨子青黄，遥寄甜蜜聊付乡愁。

三月，梨花玉雨琼堆雪，故园梨花开，意欲与那人儿月儿共折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