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国梁
打麦场上机器的轰鸣声刚刚结束,到处都是飞扬的尘土,热浪还在不停翻滚。举头望望太阳,依旧毒辣辣的。父亲顾不得擦一把汗,也顾不得稍稍歇息一下,蹲下身子捡拾着打麦时飞溅到地上的麦粒。
刚打完麦子,体力有些透支,母亲招呼父亲歇一歇。她说:“一会儿再捡也不要紧,难不成麦粒还能自己跑了?”可父亲好像真的怕麦粒跑了一样,有些急不可耐,必定要把麦粒全捡起来才安心。
麦粒很调皮,有的落到打麦场外,有的落到麦草垛里。无论落到哪里,都逃不过父亲的手掌心——他一定要把每一粒麦子捡到手,颗粒归仓对他来说是最大的成功。我凑上前去帮忙,父亲却打发我去干别的事,他担心我做事马虎,捡不干净。丢掉任何一粒麦粒,他都特别心疼。
父亲本是个粗枝大叶的人,唯独拣麦粒的时候,他精细的一面才得以展现。麦粒很小,在父亲的大手里很容易掉落,可他总能准确捉住它们,一粒也不会漏掉。父亲左手端着一只小盆,右手把落在地上的麦粒飞快地捡起来,他的动作熟练迅捷,有点像鸡啄米的节奏,一会儿工夫就把散落的麦粒捡得一干二净。捡完了这边的,父亲会四下搜寻一番,很快就能发现其他地方散落的麦粒。母亲说,父亲的眼睛像吸铁石一般,总能把一粒粒麦子吸过来。
父亲的汗水还在往下淌,有时还会滴落到麦粒上。我很担心麦粒上会有父亲汗水的味道,其实,哪粒粮食上没有汗水的味道呢?父亲拣完了麦粒,小盆里有浅浅的一层,他却如获至宝:“怎么样?不好好捡捡,这么多粮食就糟蹋了!”父亲的成就感爆棚,他揉揉酸痛的腰说:“颗粒归仓!”
收获玉米的时候,父亲也是如此。他经常去收获后的玉米地转悠,如果发现一只漏掰的大玉米,他就像寻到宝贝一样,开心地带回家,冲母亲炫耀:“这么大的玉米,差点就丢了,亏得我眼尖呢!”有一年,他把捡回来的玉米挂到屋檐下,挂了整整一排。那一排金灿灿的玉米,像胜利的勋章一样,让父亲得意了好一阵子。
父亲对每一粒粮食都心存敬畏,他自己如此,也教育我如此。我小时候会背的第一首古诗就是《悯农》:“锄禾日当午,汗滴禾下土。谁知盘中餐,粒粒皆辛苦。”这首诗是父亲教我的,这也是他敬畏每一粒粮食的原因。受父亲影响,我上中学时,看到同学们把吃剩的馒头扔掉,觉得特别心疼,于是我找了个网兜,把同学们扔掉的剩馒头捡起来兜回家喂猪。父亲因此高看我一眼,而且把这件事广而告之,让亲戚们都知道了。直到现在,亲戚们聚到一起,还对我当年的“壮举”津津乐道。
我的侄女致力于减肥,已经有大半年没吃过主食了,终于减成了弱柳扶风的身材。父亲却对她说:“不吃粮食咋行?人的身体受不了的,粮食养人!”父亲的观念根深蒂固,认为粮食是生命之本。虽然如今的时代粮食极大丰富,再也不用担心饿肚子了,但父亲依旧对每一粒粮食保持着敬畏之心。
父亲之所以对每一粒粮食心存敬畏,原因很微妙也很复杂。我想除了因为粮食来得“粒粒皆辛苦”,还有对劳动的敬意,以及他作为农民对土地的深深的感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