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张汉林

上世纪四十年代初盐阜区抗日根据地的一个晚秋，远处半空中的木制风车在悠悠转动，秋收秋种后的田野一片空旷宁静。一台广场歌剧在街头上演，引得观众笑声和掌声不断。这个独幕歌剧叫《红鼻子参军》，故事发生在1940年苏北抗日根据地的一个秋天，剧情围绕青年农民红鼻子和张大嘴夫妻对参军的不同心情展开，刻画了一个朴素、憨直的青年农民红鼻子积极参军的形象。《红鼻子参军》在盐城首演引起轰动，后来广泛地流传到苏北、苏中、浙东等地，是新四军战地服务团来到盐城后演出场次最多，演出效果最好，最受部队和群众欢迎的保留剧目。许多青年农民看了这出戏后，深受鼓舞和启发，毅然离开父母，离开妻儿，踊跃参军。1944年3月，新四军第一师发动车桥战役前，苏中区东台县就有三千多名青年积极报名参加新四军。《红鼻子参军》和当时流行苏北的现代戏曲《渔滨河边》《刘桂英是朵大红花》都是那个时代打击敌人、动员群众参军参战的著名剧目，在革命战争年代发挥了重要作用。

《红鼻子参军》编导便是新四军杰出的青年戏剧家、新四军战地服务团戏剧组组长、《黄桥烧饼歌》词作者李增援。《红鼻子参军》是李增援戏剧代表作，与刘保罗的《一个打十个》、吴强等集体创作的《丁赞亭》、阿英的《李闯王》和夏征农、沈西蒙的《甲申记》被列入深得部队战士喜爱的剧目。著名戏剧史家、戏剧理论家葛一虹称《红鼻子参军》“有浓重的戏剧色彩”，并将其写入我国第一部完整的话剧史《中国话剧通史》。该剧本后被收入著名剧作家胡可主编的《中国解放区文学书系·戏剧编》。继《红鼻子参军》之后，李增援在盐城又编导了独幕剧《陈家兄弟》《便宜货》。《陈家兄弟》是《红鼻子参军》的姊妹篇，主要写了陈家兄弟三人争相参军的故事。

李增援的战友、著名军旅音乐家沈亚威在《我在新四军的音乐生涯》中回忆了《红鼻子参军》的演出情况：

……在这段时间里，一些歌剧、大合唱也有了演出的机会，如《红鼻子参军》（李增援编剧），几乎都是民歌小调填词，有唱有白，群众听来很亲切，戏剧写得生动、活泼、诙谐，演出很受欢迎，一时像剧中的“鸡肉香”一类的填词歌曲到处传唱。

新四军政治部宣教部文艺干事兼抗敌剧社秘书、著名作家吴强（后任上海市文联副主席、上海市作协副主席）在《忆新四军戏剧活动》中称赞了《红鼻子参军》：

……像刘保罗同志写的《一个打十个》、李增援同志写的《红鼻子参军》、林琳写的《运河边上》等剧本，我以为，与今天的作品相比较，也还是我国戏剧文学水平线上的优秀作品。

1940年10月，黄桥决战胜利后，李增援跟随陈毅、粟裕率领的新四军苏北指挥部机关及直属主力部队从泰兴古镇古溪出发，激情满怀，一路高唱《新四军军歌》《黄桥烧饼歌》继续东进，来到黄海之滨的海安县。新四军战地服务团直属在海安成立的新四军八路军华中总指挥部。华中总指挥部成立后迁往盐城南门，驻扎串场河畔、文峰塔下古老的文庙（旧址在今儒学街南首），与中共中央中原局（后与东南局合并，扩大为华中局）合署办公。战地服务团随总部驻扎文庙。战地服务团来到盐城后，李增援频繁地组织演出《红鼻子参军》《繁昌之战》《放下你的鞭子》等剧目，使盐城老百姓第一次感受到新鲜的话剧气息，对共产党、新四军和抗日有了初步认识。

1941年新年即将来到，为庆祝新四军八路军白驹胜利会师、新四军八路军华中总指挥部成立和盐阜区抗日根据地建立，华中总指挥部决定在盐城举行庆祝新年文艺晚会，要求战地服务团创作演出表现军民抗日热情高涨的文艺节目。剧团主任李增援不仅患有痔疮，而且肺结核病越来越严重。他既要领导剧团，又要坚持创作编排剧目。总部领导多次催促李增援住院治疗，他一再推迟，等到军部庆元旦、盐城县参议会成立文艺演出结束再考虑住院。

阳历新年将到，盐城县街头繁华的店铺高挂大红灯笼，开门迎客。一艘又一艘南来北往的船只停靠繁忙的登瀛桥码头，送来大江南北的抗日青年和革命志士。一身灰布军装、佩戴臂章、打着绑腿的新四军战士，意气风发地行走在人来人往的街头。

李增援走访了解到盐城民间有过年挂灯笼的习俗，从中得到启发。他和剧团副主任、《黄海渔民曲》词作者司徒扬商量，一起作词，创作一组新颖别致的歌颂军民合作的大型表演唱《大红灯》，生动形象地表现盐阜区抗日根据地工农商学兵和妇女儿童，迎接黄桥战役胜利后新年来到的无限喜悦心情，表达完成各自神圣职责和积极支援前方战士打胜仗的坚强决心，展现华中抗日根据地光辉灿烂的远景，鼓舞军民抗日的必胜信心。

太阳出来遍地银，

过了寒冬又是春，

年年遭劫年年乱，

今年家家喜盈门。

军民合作一条心，

快快活活过新年。

你打锣，我敲鼓，

大家来唱新年歌，

你我笑呵呵。

大红灯，红又红。

……

李增援把创作完成的《大红灯》五段歌词交由战地服务团音乐组副组长沈亚威谱曲。这是一首典型戏剧风格的作品。沈亚威在作曲过程中，借鉴盐城民间器乐元素，把《大红灯》谱成五段曲，在速度上做了八次变化。1941年迎新年元旦文艺晚会在华中总指挥部大礼堂文庙隆重举行，第一个表演节目就是李增援导演的大型表演唱《大红灯》。演出时关闭舞台灯光，扮演工人、农民、商人、妇女、儿童、新四军战士的演唱者，手执一盏内燃蜡烛的红灯，站在阶梯式平台上，远远看去，层层叠叠的歌队犹如一座火红的灯塔，有领唱、对唱、合唱。当演唱到最后“新年新年万年新，红灯红灯万年红”时，观看演出的华中总指挥部领导和军民代表热烈鼓掌。1986年的金秋十月，纪念新四军重建军部四十五周年暨新四军纪念馆落成文艺晚会在盐城举行，气氛热烈的黄海剧院再次飘响歌剧《大红灯》那亲切而熟悉的旋律。中国音乐家协会副主席、南京军区政治部文化部部长沈亚威，观看演出后对晚会总导演激动地说，“你们怎么想起来这首歌呀，太好了，我听了以后激动得眼泪忍不住往下流，一下子就想起了过去的战友，想起了过去的同志，想到了李增援同志。”

军部庆新年文艺晚会后，李增援马不停蹄地组织战地服务团与抗敌剧团、盐城县青年抗日救国会在盐城县商会大楼举行文艺晚会，庆祝盐城县参议会闭幕。李增援正准备住院时，震惊中外的皖南事变发生。新四军在盐城重建军部，全军整编为七个师和一个独立旅，撤销新四军八路军华中总指挥部及战地服务团，战地服务团人员除保留一部分在军部外，其余整建制划归新成立的新四军第一师政治部战地服务团（后改编为文工队、文工团，东部战区前线文工团）。李增援担任新四军第一师政治部战地服务团剧团主任，沈西蒙为剧团副主任（后任中国戏剧家协会副主席、总政治部文化部副部长，电影《南征北战》《霓虹灯下的哨兵》编剧之一）。当时，李增援健康状况已经很差，战友们劝他抓紧治疗。军部领导安排李增援到新四军第一师驻地东台后方医院住院。谁也没有想到，这一次竟成了他和战友们的诀别，“珍重”和“后会有期”成了他们的临别赠言。

1941年2月的一天，雨雪纷飞，战马嘶鸣。新四军第一师主力部队顶风冒雪，离开东台驻地出征泰州，讨伐公开投降日军的国民党高级将领李长江。部队出发前，师长粟裕特别交代负责留守的第二旅政委刘培善，要他通知留守后方的机关和单位迅速撤离东台交通沿线，以防我军开赴前线后日军扫荡报复。1941年2月21日这一天，无论抗战文艺史，还是新四军话剧史，甚至中国话剧史，都应该永远铭记。早晨，芦苇上凝结的薄霜透着初春的寒意。当李增援跟随新四军第一师后方医院从水路刚转移到东台城北古镇西团龙王庙（今属大丰区）时，突遭日军三艘汽艇袭击，李增援和其他轻伤员为掩护重伤员撤退，不幸壮烈牺牲，年仅28岁。